鏡花城的水波沉寂后,烏竹眠一行人回到了蓮花塢。
這里沒有沉淪的城池,沒有扭曲的亡魂,沒有血色的月光,只有人間煙火。
清晨的蓮花塢是被霧氣浸透的。
薄霧像一層輕紗,籠著青瓦白墻的村落,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里裊裊升起,混著米粥的甜香,飄散在濕潤的空氣里。
烏竹眠站在渡口的老柳樹下,垂眸望著平靜的湖面,那里倒映著初升的朝陽,碎金般的光斑隨著水波輕輕搖晃。
鏡花城的記憶仍在識(shí)海中翻涌,那些扭曲的面孔、凄厲的哭嚎、沉淪的亡魂……與眼前這片寧靜的湖水形成鮮明對(duì)比。
“小師姐!”李小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貫的雀躍:“快來!剛出鍋的糯米糍粑!”
烏竹眠回頭,看見李小樓手里捧著油紙包,熱氣騰騰的糍粑上撒著芝麻和糖霜,甜香撲鼻。
她身后的宿訣正在掏錢。
謝琢光站在不遠(yuǎn)處,金瞳微瞇,望著湖面上早起的漁夫撒網(wǎng)。
他的身影修長挺拔,墨發(fā)被晨風(fēng)吹起幾縷,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側(cè)首,唇角微揚(yáng),無聲地喚道:“阿眠?!?
這樣的場景,熟悉又陌生。
在鏡花城里,他們面對(duì)的只有死亡和瘋狂,而在這里,他們都是凡人。
蓮花塢逐漸熱鬧了起來。
街市上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賣糖人的老漢手腕一抖,糖漿便化作飛鳥游魚,孩童們舉著風(fēng)車在人群中穿梭,笑聲清脆如鈴。
李小樓蹲在糖畫攤前,眼睛亮晶晶的,指著轉(zhuǎn)盤上的圖案喊:“我要龍!最大的那條!”
宿訣無奈地掏錢,對(duì)攤主道:“勞煩畫小些,她吃不完?!?
烏竹眠站在一旁,指尖輕輕碰了碰插在草靶上的糖葫蘆。晶瑩的糖殼裹著紅艷的山楂,陽光下泛著琥珀般的光澤。
“嘗嘗?”謝琢光不知何時(shí)站在她身側(cè),手里已經(jīng)拿了一串,遞到她面前。
她接過,咬了一小口,甜,微酸,糖殼在唇齒間碎裂的脆響。
他們找了一天,最后在蓮花塢轉(zhuǎn)了一圈,確定這里并沒有剖魔刀的蹤跡和氣息。
夕陽西沉,余暉染紅了半邊湖水,漁舟歸岸,船槳撥開的水面蕩起層層金紅色的漣漪。
夜市剛剛開始,吆喝聲、談笑聲、絲竹聲混在一起,喧鬧卻鮮活。
烏竹眠坐在湖畔的石階上,看著幾個(gè)孩童赤腳踩水,嬉笑著追花。
他們的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點(diǎn),卻笑得毫無陰霾。
李小樓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盞蓮花燈,正蹲在水邊,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湖中,燈芯燃起暖黃的光,隨著水波緩緩漂遠(yuǎn)。
“許個(gè)愿吧,小師姐!”她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
烏竹眠望著那盞漸行漸遠(yuǎn)的燈,輕聲道:“愿逝者安息。”
謝琢光站在她身后,指尖輕輕搭在她的肩上。
宿訣望著湖面,忽然道:“鏡花城的亡魂,已經(jīng)超度了?!?
是的,超度了。
那些沉淪的痛苦,扭曲的執(zhí)念,終于隨著太虛劍的清輝消散。
而現(xiàn)在,他們眼前是活生生的、溫暖的人間。
烏竹眠沉默片刻,笑了笑,低聲道:“……這樣的日子,很好?!?
謝琢光握住她的手:“嗯,很好。”
歷經(jīng)生死,方知人間可貴,此刻的他們站在這里,站在燈火之中,站在凡塵煙火里就夠了。
他們還能聽見江面的聲音,滄瀾江的水漲了又退,將鏡花城的血腥氣沖刷得干干凈凈。
賣花的小姑娘朝烏竹眠走來,踮著腳往烏竹眠鬢邊簪了支半開的粉荷:"姐姐好看,不要錢。"
謝琢光抱著劍站在三步外,金瞳微瞇,小姑娘被盯得手抖,第二支荷花“啪嗒”掉下去。
“琢光?!睘踔衩呓幼『苫?,反手將荷花別在他劍穗上:“殺氣收一收?!?
太虛劍在燈光里晃了晃,劍穗的荷花也跟著顫。
謝琢光低頭嗅了嗅,突然想起千年前烏竹眠放在劍架旁的那枝,也是這樣的粉,這樣的軟,被他不小心用劍氣絞碎后,她三天沒來擦劍。
一旁的宿訣無意識(shí)摩挲著腰間的半把剖魔刀,語氣疑惑:“完全找不到剖魔刀的氣息,看來應(yīng)該不在這里?!?
李小樓問:“那柳姨還帶著你去過哪里?”
宿訣搖搖頭:“沒有,蓮花塢就是我跟我娘住過的最后一個(gè)地方了?!?
烏竹眠想了想:“或許另一半已經(jīng)被人取走了?!?
一行人想了想,覺得這個(gè)很有可能。
忽然,橋下傳來一陣清越的鈴鐺聲,一艘朱漆畫舫破霧而來,船頭站著師青陽和師九冬兩兄妹。
“劍尊大人,謝盟主?!睅熅哦谋奶?,開心地?fù)]了揮手:“小樓師姐,宿大哥?!?
她眨巴著大眼睛,邀請(qǐng)道:“我們正準(zhǔn)備回家,你們跟我們一起吧!”
“師家藏有《九幽志異》全本。”師青陽接過話頭,目光掃過宿訣腰側(cè)懸著的半截剖魔刀:“或許對(duì)尋找另一半有幫助……”
四人對(duì)視一眼,覺得這個(gè)提議倒是不錯(cuò),主要是他們現(xiàn)在也需要休整。
見她們同意了,師九冬高興得差點(diǎn)跳起來,發(fā)間的銀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格外可愛。
滿載的畫舫順流而下,將蓮花塢的煙火氣拋在身后,滄瀾江水平靜如鏡,一切都暫時(shí)恢復(fù)了平靜。
次日清晨,天光還沒亮,他們便抵達(dá)了師家。
師家坐落在風(fēng)景秀麗的云夢澤畔,并非富麗堂皇,卻透著百年世家沉淀的厚重與安寧,青瓦白墻,庭院深深,回廊曲折處點(diǎn)綴著幾竿翠竹或一樹老梅。
鏡花城遺留的水汽和血腥味,都被師家老宅那堵爬滿蒼翠藤蔓的高墻徹底隔絕在外了。
空氣中彌漫著草藥清苦的香氣、廚房飄出的米粥甜香,以及雨后泥土濕潤的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心神安定的味道。
師青陽和師九冬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師明川,他被安置在采光最好、最安靜的內(nèi)院廂房,每日有家族供奉的醫(yī)修精心調(diào)理,湯藥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