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師家三兄妹沉浸在劫后余生的驚喜里時,一道極其微弱、帶著怯意的女子聲音,如同風中游絲般響起:“明……明川公子?”
師明川的身體猛地一僵,攥著兄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循著聲音,艱難地轉(zhuǎn)動脖頸,目光投向了不遠處。
晨光熹微中,只見一道纖細、近乎透明的女子身影靜靜佇立。
正是盈兒。
束縛她千年的邪力枷鎖隨著水月澈的消亡和亡魂的引渡徹底消散,此刻的她,魂體純凈,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琉璃般的脆弱與通透,只是那眉宇間,依舊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哀傷與化不開的沉重愧疚。
師明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瞬間變得極為復(fù)雜,有劫后重逢的震動,也有看到她擺脫束縛的欣慰。
“盈兒姑娘?!睅熋鞔曇羯硢。瑓s帶著不容錯認的溫和,見她驚弓之鳥般一顫,他忍著暈眩撐坐起來:“勞煩你……過來些?!?
盈兒飄到離他三步遠就再不敢近前,魂體因情緒波動泛起漣漪:“公子該恨我的……”
她盯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語氣愧疚:“若不是我……”
“若不是你,我怎知鏡湖底下藏著那么大禍患?!睅熋鞔ń刈∮瘍旱脑掝^,嘴角揚起疲憊卻真切的笑,他望向重歸平靜的湖面,語氣輕得像在說今日天氣:“當時你讓我逃,是我自己選的留下,那些事亦非你本愿,城主拿你當餌,你又何嘗不是受害者?”
他緩緩松開了緊握兄妹的手,在師九冬擔憂的目光和師青陽沉默的注視下掙扎著坐起身,盡管身體依舊虛弱,但他仍舊努力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靜地投向盈兒,聲音帶著一種歷經(jīng)劫波后的疲憊與釋然:“不必再道歉了,盈兒姑娘?!?
他是自愿救下盈兒的,但也是量力而行,提前做了準備,保住了自己的一絲生魂。
說著,師明川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嚇得師九冬連忙拍他后背,卻見他擺擺手,目光始終沒離開盈兒:“說起來……還要謝你最后插入骨針時留了一手,否則我的魂魄也等不到人來相救?!?
這番話說得太過自然,仿佛被抽魂奪魄的不是他,仿佛這一個月的煎熬和痛苦都不存在。
盈兒魂體劇烈閃爍起來,像暴風雨中的螢火,她突然撲通跪下,額頭抵著草地,哽咽道:“可公子差點魂飛魄散!我……我……”
“起來?!睅熋鞔曇舳溉怀亮藥追郑娝粍?,竟撐著樹干搖搖晃晃站起來。
師青陽要來扶,被他輕輕擋開,他一步步走到盈兒跟前,衣擺掃過沾露的野花,蹲下時牽動傷勢悶哼一聲,卻堅持與她平視:“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晨光穿透盈兒透明的身軀,在她跪著的地方投下淡金色的光斑,師明川的影子溫柔地籠罩著她,像他曾經(jīng)執(zhí)傘為她遮出的那片干燥天地。
“我記得你說過,很懷念生前摘的杏子?!彼鋈粡慕孀幽依锩鰝€布包,打開是幾顆曬干的杏脯:“我原打算……”
師明川的話沒能說完,被盈兒崩潰的哭聲打斷了,魂淚無法沾染實物,金燦燦的光點卻雨一般落在杏脯上,像撒了一層星屑。
“往事已矣,如這鏡湖水,不可追,亦不必追?!?
師明川靜靜等盈兒哭夠,才輕聲道:“如今,那魔頭已伏誅,鏡花城永遠消失,你也擺脫了束縛……這很好。或許曾有過些微末情愫,亦或是同病相憐的慰藉……皆因那鏡花水月般的絕境而生,如露如電,終非真實,亦不能長長久久。”
這句話如同重錘一般砸在盈兒心上,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師明川。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蕩,帶著一種了然的平靜:“盈兒姑娘,朝陽正好,你該走了?!?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盈兒抬頭看師明川,看著他平靜的眼神,看著他身邊緊緊守護著他的至親,看著他沐浴在新生晨光中的身軀……她的魂體因頓悟而微微發(fā)亮。
是啊,水月澈已滅,鏡花城永沉,她終于能脫離這不上不下的境地,重入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