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第七日的雷陣雨來得猝不及防,陽谷縣主街的青石板被砸出萬千銀花。武大郎蹲在油布棚下收案板時(shí),忽聞街口傳來馬蹄聲——三匹純白駿馬踏碎水洼,拖著輛鑲金嵌玉的烏木馬車疾馳而來,車輪碾過之處,濺起的泥漿竟有半人高。
“誰家的車?這么橫!”曲奇縮在檐下罵了句,油布褂子被濺上幾點(diǎn)泥星。
馬車在王婆茶坊前猛地停住,車簾被一只戴著翡翠扳指的手掀開,下來個(gè)二十出頭的公子哥:頭戴累絲嵌寶紫金冠,身穿石榴紅錦袍,腰間蹀躞帶上掛著琥珀雙魚佩,腳蹬粉底官靴,鞋面一塵不染。此人正是城南富商韋家的獨(dú)子韋少軒,剛從州府赴宴歸來。
“吁——”駕車的仆人勒住韁繩,動(dòng)作干凈利落。這仆人年約三旬,一身青布短打,頭戴氈帽壓得極低,遮住半張臉,唯露一雙眼睛,黑如點(diǎn)漆,掃視街道時(shí),目光銳利如鷹。他便是韋少軒的貼身仆人安逸,外人只知他沉默寡,卻不知其袖口藏著柄精鋼軟劍,步法之快能在雨地不留深痕——此乃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踏雪無痕”安大川,因避仇家才隱姓埋名。
韋少軒抖了抖錦袍上的雨珠,嫌惡地看著滿地泥濘,忽然目光一亮,望向武大郎鋪?zhàn)訕巧稀≡诖藭r(shí),潘金蓮?fù)崎_窗縫透氣,雨絲吹亂她鬢邊發(fā)絲,月白色紗裙在昏暗中若隱若現(xiàn)。
“那是誰家的娘子?”韋少軒用鑲玉馬鞭指著窗戶,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傲慢。
安逸牽著馬的手微微一緊,氈帽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他看見茶坊里的西門慶正透過竹簾縫隙盯著這邊,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王婆早已顛著小腳跑出茶坊,堆起比哭還難看的笑:“哎喲,是韋大公子!快里邊請(qǐng),老身這就沏壺雨前龍井!”
韋少軒沒理王婆,徑直走到武大郎鋪?zhàn)忧?,馬鞭挑起油布棚一角,打量著蹲在地上的武大郎:“你就是賣炊餅的武大?”
武大郎被馬鞭掃得縮了下脖子,抬頭看見對(duì)方錦袍上的纏枝蓮紋樣,竟與潘金蓮那支銀簪的花紋相似,頓時(shí)手腳冰涼:“小……小人是?!?
“你家娘子,倒是個(gè)美人?!表f少軒嘴角勾起,目光像剝筍般從武大郎身上移開,重新投向樓上,“明日我差人來買炊餅,叫她親自送一趟?!?
安逸忽然輕咳一聲,上前半步擋在韋少軒身前,低聲道:“公子,雨大,該回府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讓武大郎莫名覺得呼吸一滯。
韋少軒這才收回目光,瞥了眼安逸,又看看茶坊方向,忽然笑道:“也好?!彼D(zhuǎn)身時(shí),馬鞭有意無意地掃過武大郎的案板,幾塊未及收起的炊餅被掃落在泥水里。
武大郎看著泥水浸透的炊餅,嘴唇哆嗦著,卻不敢作聲。曲奇在一旁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卻被安逸投來的一道冷光鎮(zhèn)住——那目光如刀,讓他瞬間想起年輕時(shí)見過的捕頭。
馬車輪聲遠(yuǎn)去后,武大郎才敢彎腰去撿餅,手指觸到冰冷的泥水,渾身都在發(fā)抖。曲奇湊過來,聲音發(fā)顫:“大郎,這韋少軒……比西門慶還難惹!他老子在州府都有門路!”
茶坊內(nèi),西門慶將方才的對(duì)話聽了個(gè)真切,指間的茶盞被捏得咯咯響。他看見韋少軒錦袍上的翡翠腰佩,想起自己庫房里那箱準(zhǔn)備送給州府通判的翡翠擺件,眼中寒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