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通道口，窗沿上覆蓋了一層厚實的灰塵，縫隙處還藏了好幾個煙頭。

不遠(yuǎn)處，老幺媳婦裴淑抱著啼哭不止的程為止，笨拙地晃動著，孩子的哭聲在這片工業(yè)的喧囂中，微弱得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線。

再往前看去，數(shù)十米的裁床旁邊鋪上了厚實牛仔布，角落的墻邊豎著一排排卷好的布料，有些裹著塑料布，有些被扯得七零八落，正散發(fā)著一種化學(xué)堿味、淡粉上漿后的微酸餿味，以及屬于棉布本身略帶生澀的植物纖維氣味。

不屬于大自然的氣息，倒像是硬生生被制造出來的生硬味道。

不遠(yuǎn)處是一棟“握手樓”，這個位置能輕松地看到對面樓里的一舉一動。

老二背靠著水泥墻，隱隱聽見老幺與飛天制衣廠的車管正在隔壁辦公室里討論幾人的去留問題，似乎不太明朗……于是伸手狠狠地將煙頭壓在窗臺上按熄，有些急躁地對一旁的老三說道：“那老把戲罵我的事，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老三坐在臺階處，只顧著撓腦袋，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來來往往的人，像是看好戲般地盯過來，這叫老三更是覺得臊得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既然車管說人招滿了，那我們走就是……”

“真是個慫包！”老二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余光緊鎖著辦公室里討論不休的幾人，恨不得再次沖上前去問個究竟。

不就是坐車位嘛，就那縫縫補補的技術(shù)，有什么難的！

老二很有自信，既然老幺能搞定的事，他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很快，車管一改之前的抗拒，語氣緩和道：“既然阿勇為你們說好話，那今天就先試工，反正大墩的廠都是計件的，能者多勞嘛！”

眼看車管沒了之前的傲氣，老二和老三皆是好奇地看向老幺，直到被他帶領(lǐng)著走到一個衣車前，才總算了解真相。

“嗐，這廠里也是個小社會，凡事都講個人情世故?！崩乡垭S手從兜里掏出一袋拆封的白沙煙，頗是心疼地倒吸一口涼氣，“一條芙蓉王換來的機會，你們可得穩(wěn)當(dāng)一些?！?

老幺和兩個哥哥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程為止被母親抱著湊近了些，她看到三爸正盯著一個車位。那里的年輕人手快得只剩下影子，針線“噠噠”響過，一個白色的布兜就神奇地出現(xiàn)在了褲子上。三爸看得入了神，手不自覺地抬起來，學(xué)著他的樣子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想去摸那筐里的藍(lán)布，立刻引來座位上年輕人一個白眼和一聲不滿的“嘖”。

三爸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不安地搓著指尖。

“三哥過來?！崩乡郯l(fā)話了。

母親裴淑的腳步跟著挪動。程為止看見爸爸把幾塊厚厚的布放在一個機器旁，那機器看起來比其他的都要舊，覆蓋在擱線架子上的灰塵，和窗臺上的一樣厚。

“你們在一旁看著就是了?！崩乡蹖ε崾绾团畠撼虨橹裹c點頭，然后才認(rèn)真地解釋：“廠里的工序多，主要招平車和高車的多，二哥三哥你們都是新手不了解情況，最好還是先從車前袋學(xué)起。”

他走到裁床前撈起地上的一捆牛仔布，十分熟練地放置在車位旁的長凳上，伸手一按車位的開關(guān)，試了試腳踏板，再將底板下的鎖芯扣下來檢查了下，才終于抬眼看向老三和老二。

“裁床把布裁好后，落白布的就會先車白布，留意到腳下的褲子堆得差不多，你們就去幫忙剪線（車好白布后每條褲子的縫紉線都沒有剪斷，需要下一個工序的人去剪開）把貨抱過來的時候，注意分清楚左右，然后放在左邊的長凳子上?！?

所謂的車前代，就是將落好白布的部分與褲子縫合好，縫合線整體是一個大寫的“l(fā)”。

步驟并不算難，基本上一個上午就能學(xué)得很好了。

這也算是老幺給自家兄弟爭取的福利，如今趕上過完年，到處都是工人出來找事，大墩村有很多都是家庭式工坊，像飛天制衣廠這種能提供住宿的大工廠還是少數(shù)，著急趕貨的情況下，更別提招什么新手進來了。

“確實簡單……對了，老幺你還沒跟我們說工錢咋個算呢！”老二抱著胳膊坐在一旁嘖嘖感慨，忽然就惦記起自個兒的工資。

“二哥你急啥嘛，先把車位學(xué)會再說……?！崩乡鄢毯斡麓蛄藗€哈哈，就叫著老三走到另外一個車位上，幫他把貨同樣碼好，率先車一件做個示范。

老幺看起來魯莽，可做事仔細(xì)極了，腳尖輕點、手速飛快，幾乎沒幾秒鐘那一件褲子就被車好了，泥巴黃的縫合線很是整齊，口袋也平整。

“認(rèn)真做，下個月10號就發(fā)工資了，還有一天假休嘞?！?

程何勇帶著笑意地走到后面幾個車位，本來打算幫忙給老二老三整理一下裁片，卻發(fā)現(xiàn)白布數(shù)量對不上，就對著旁邊的工友隨口問了一句。

哪知工友小聲抱怨：“這白布老是少，報上去也沒人管……?！?

在牛仔制衣廠里，每個車位都代表了不同的工序。

像是落白布、車前袋之類的頭道工序就在裁床附近，能很快就將裁片搬運到位置上，再往后走，就是上拉鏈、打三線。最重工的就是安褲頭，需要將基本車好的褲子全部搬運到機器前，一條條地安裝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