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夫人在這里洋洋得意,一屏風之隔,珠姐兒同樣在煞有其事地“珠婆賣瓜”。
“你們快看!這叫蓑衣黃瓜,可好玩了!!”
沒有小兒能扛過酸甜口的咕嚕肉,一下子搶了個干凈,而等見到蓑衣黃瓜的時候,不用珠姐兒介紹,已經個個睜大了眼睛。
參差鱗次的蓑衣黃瓜一整條拉長,盤成一圈一圈,底盤大,頂上小,儼然圓圓寶塔形狀,在盤中的時候多少還有些縮著,讓人看著只覺翠綠漂亮,等到拿筷子從頂部一夾起來,片與片之間立時分開,偏偏又依舊靠著未切斷的地方片片相連。
瓜皮翠綠,黃瓜肉是淺淺的青白色,一整條很輕松被牽拉開來,長長的,有趣得很。
“好像九連環(huán)啊!”
“什么九連環(huán),這明明是彈圈!”
“什么是彈圈?”
“就是一個圈圈,長長的!哎呀,你也沒玩過嗎?我爹去臨洮時候給我?guī)Щ貋碓S多,下回我送你一個!”珠姐兒忙拍胸脯。
“只她有嗎?為什么我沒有?”
“都有,都有!我還沒來得及說!”
“哎呀,圈圈什么的一會子再說,這個黃瓜給我玩,給我玩!”
早得了宋妙交代,取了剪刀正要給蓑衣黃瓜分剪成段的婢女只得讓開。
一群小孩圍著蓑衣黃瓜,還曉得用公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你拉我的,我扯你的。
這個道:“哎呀不要從我這一頭斷,我這里才這么短一段!”
那個道:“我們一起使力,一起用筷子拽,看這蓑衣黃瓜斷開的時候,誰拽到的多,就能吃得多!”
黃瓜本來是尋常食材,雖然宋妙的料汁調得好,腌的時間也恰好,但也就是個好吃的涼拌黃瓜滋味,因得了個別致造型,一群興致勃勃,偏又足有時間的小孩在這里玩得不亦樂乎,連旁的正經菜都要退居其次。
賀家的廚房自然是很出挑的,一桌子菜,煎炒烹炸燜,又有久燉的湯,昂貴的食材,但在場人人都是富貴出身,什么沒見識過呢?
吃完之后,自然都會夸一句味道不錯,但要是論及印象最深的菜,問十個,十個都會說是那冰鎮(zhèn)咕嚕肉新奇,另有后頭的紫蘇黃瓜——這個菜太適合老人下飯,集合簡單、清新、濃郁于一身。
而要是去問小孩,卻難選多了。
冰鎮(zhèn)咕嚕肉自然最好吃,可那蓑衣黃瓜分明最好玩!
唉,做孩子也有老大的煩惱——要怎么選嘛??!
再到下午賞了荷,又去隔壁何家的舊園看了盛開玉蘭花,人人斑白鬢邊一朵白玉蘭,走走逛逛半日,終于回了清風園,半餓不餓之際,那麻糍跟著飲子一起送了上來。
一屋子老夫人且吃且嘆。
“真軟和,又滑,難為怎么做出來的!”
“這個好,有點子我小時候吃的那一口意思了!”
“哎,你別說,還真是!”
“就是這個味道,糯米糍嘛!真?zhèn)€像!”
于是一群人開始講古。
有人說自己從前過年怎么玩,上元怎么過,怎么躲著丫鬟嬤嬤偷偷溜去廚房看人做糍粑、年糕,素日里精心烹飪之后端上桌來的不想吃,偏要自己討了來,一群小姐妹圍住爐子烤著吃,最后果然吃積食……
立時有人跟起了小時候故事——冬日里冷風冷雨,爬不起來,借口受了風頭疼,向家學的夫子請了假,賴在床上,嬤嬤端來的養(yǎng)病粥水喝不飽,靠著知冷知熱的丫頭送了年糕來,用手爐烤了,包著果脯偷吃。
再有人說多年前回鄉(xiāng)省親,到的時候正逢寒風冷雨,進門老娘就叫人端上來一碗熱烘烘紅糖姜煮白糍粑——又香、又甜、又暖,糍粑也又軟又細膩,后頭再怎么煮、去哪里吃,都不是那個味道了。
說著說著,卻又說回了麻糍本身。
“我記得以前吃的要硬一點,更粘牙,當要噎一點才對!”
“對對!還要粘牙,這個不粘,差點意思……”
“你家的粘,我那時候吃的是不粘!”
賀老夫人笑呵呵看著她們討論來,討論去,插進去一句,問道:“廚家還在呢,我請她做個粘牙的,硬的出來?”
一時人人推拒,便是方才那個說要更粘牙、更硬更噎才對的也把頭拼命搖——罷了罷了,眼下這一口不爭氣的松動牙,實在沒那個福氣!
一個不好,把牙給粘下來就麻煩了!
“好香的糯米味!麻糍就該是這樣吃口!往日怎么找人做,都沒這個口感?!币蝗巳滩蛔∪栙R老夫人,“有方子嗎?是不是你家田娘子做的?若能說,我送她個禮,抄一份方子,給我家里廚房做去!”
“不是小田做的?!辟R老夫人語間猶有得意,“是個小娘子,姓宋,今日桌上冰鎮(zhèn)咕嚕肉、紫蘇黃瓜,另有這麻糍,都是她的手藝——小女子年紀小小,已經自己開起個大食肆了!”
“虧我有眼力,早早就發(fā)現(xiàn),不然你們哪里有這一口吃?還想在這里憶往昔呢!”
——也不管宋妙食肆里頭桌子才兩張,菜牌都沒有,就已經幫她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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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是外頭食肆做的,眾人反而更覺得簡單了。
做買賣的好啊!
誰缺那幾個錢呢?想吃的時候上門買就是,銀貨兩訖,方便得很。
反而要是親朋故舊家里做的,要方子多少有點為難,又不好總上門討要——人家那會子也未必有現(xiàn)成的,雖說叫下頭人做只一句話的事,卻不好回回上門吧?
人情永遠比銀錢貴,還不方便還。
立刻有人問道:“是哪里的食肆?”
賀老夫人本就是見宋妙一個孤女,程二娘又是寡婦帶女,另有個黃毛小兒,有心拉一把,聽得人問,便道:“我不做那個二道手,傳來傳去的,我把人請過來吧!”
很快,宋妙就進了門。
早有從人搬了椅子來,她也不推辭,道了謝,先向一眾老太太行禮問好,復才坐下。
因被眾人問話,她就逐一回答,只說自己家在朱雀門酸棗巷尾,是有個食肆,喚作宋記食肆,眼下規(guī)模不大,只是做些私房小桌,又做些學生、各處衙門部司、另有鄰里熟人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