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殘陽，如同一塊被浸透了的破布，無力地懸掛在愛爾草原的天際線上。

風(fēng)，終于停了。

那股混合了血腥、硝煙和尸骸腐臭的濃烈氣味，也仿佛在驟然降低的溫度中凝固，化作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網(wǎng)，沉甸甸地籠罩著戰(zhàn)場上的每一個人，鉆進他們的鼻腔，黏在他們的喉嚨里。

死寂。

一種足以讓心臟停止跳動的、絕對的死寂。

在這片廣袤的、曾經(jīng)水草豐美的綠色地毯上，如今鋪滿了數(shù)以百萬計的，殘缺不全的“零件”。人的零件，馬的零件，武器的零件。它們以一種毫無邏輯、充滿了暴力美學(xué)的方式，被隨意地拋灑、堆砌，構(gòu)成了一幅足以讓任何心智正常之人徹底崩潰的末日畫卷。

沐瑤就站在這幅畫卷的最中央。

她騎在黑色的戰(zhàn)馬之上，身披的黑色大氅在死寂的空氣中紋絲不動，仿佛與這片凝固的血色黃昏融為一體。她的左臂，被白色的繃帶草草包裹著，那抹刺目的殷紅，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而又堅定地擴大著浸染的范圍。

斷臂的劇痛，如同一陣陣永不停歇的潮汐，不斷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中樞。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那張在血色殘陽下顯得愈發(fā)蒼白和妖異的絕美臉龐，平靜得如同一潭千年古井。

她的目光，越過腳下尸山血海，俯瞰著這片被她親手撕碎、然后重新捏合的大陸。

她贏了。

不是靠什么狗屁的武功，也不是靠什么虛無縹緲的王霸之氣。

靠的，是冰冷的計算，是無情的算計，是代表著更先進生產(chǎn)力的，工業(yè)與科技的，降維打擊。

“姐……”

沐北辰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從她身后傳來。他騎在馬上，臉色比天邊的殘陽還要蒼白，胃里一陣陣地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有當(dāng)場嘔吐出來。

他看到了那場潰敗，那場屠殺。他看到那些前一秒還在為“解放”而歡呼的“民主軍”，下一秒就變成了追逐血肉的鬣狗，將屠刀揮向了同樣膚色、同樣語的同胞。

他也看到了自已的姐姐，是如何用一條手臂的代價，將那個如同神明降世般的圣女，從神壇上硬生生拽了下來。

冷酷，精準(zhǔn)，瘋狂。

他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結(jié)束了嗎？”沐北辰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問道，“我們……要追擊嗎？把他們……斬草除根？”

“追擊？”

沐瑤終于收回了目光，她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那雙深淵般的黑色眼眸，靜靜地看著自已的弟弟。

“為什么要追擊？”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戰(zhàn)爭，從來不是目的，北辰。戰(zhàn)爭，只是手段?！?

“那……那我們現(xiàn)在……”

“現(xiàn)在？”沐瑤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現(xiàn)在，是收獲的季節(jié)?！?

她沒有再理會一臉茫然的沐北辰，而是從親兵手中，接過了步話機。

“傳我命令。”

她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清晰地傳達到了戰(zhàn)場上每一個共和國集團軍的指揮部。

“第一，所有作戰(zhàn)單位，立刻停止對歐羅巴聯(lián)軍殘部的追擊和屠殺。原地轉(zhuǎn)入防御姿態(tài)，收攏部隊，清點傷亡和彈藥?！?

“第二，以師為單位，組建‘戰(zhàn)場清理與收容部隊’。所有戰(zhàn)俘，無論傷殘，一律收容，不得虐待，不得殺害。為傷者提供必要的醫(yī)療救治。告訴他們，放下武器，他們就不再是敵人，而是炎黃共和國的……寶貴財產(chǎn)。”

“第三，所有‘歐羅巴民主軍’單位，立刻放下武器，原地集結(jié)，聽候整編！有敢違抗、私藏武器或繼續(xù)搶掠者，就地格殺，無需請示！”

“第四，沐北辰?！彼鋈唤械搅说艿艿拿?。

“在！”沐北辰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

“我任命你為‘戰(zhàn)俘與新編勞工管理總局’第一任局長。你的任務(wù)，就是對所有收容人員進行甄別、登記、歸類。將他們，按照年齡、性別、健康狀況、以及是否具備特殊技能，如工匠、醫(yī)生、學(xué)者等，編入不同的‘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看到他們在這片土地上，開始為共和國創(chuàng)造價值?！?

一道道指令，從她那殷紅的嘴唇中，冷靜而又清晰地吐出。

沒有一句關(guān)于勝利的豪壯語，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喜悅與狂熱。

仿佛她剛剛指揮的，不是一場決定大陸命運的史詩決戰(zhàn)，而是一次高效的、以人力為資源的，武裝采購。

沐北辰徹底呆住了。

他看著自已的姐姐，看著她那被鮮血浸透的左臂，看著她那平靜到可怕的眼神，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她不是在開玩笑。

她真的，將這數(shù)以百萬計的戰(zhàn)俘，以及那些剛剛還在為她賣命的“民主軍”，視作了可以被分類、被利用、被壓榨的……資源。

“姐……你……”他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已的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戰(zhàn)爭，打碎了舊的秩序。”沐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說道，“而廢墟之上，最寶貴的，永遠是人。”

“我要用他們的血肉，去澆灌這片貧瘠的土地。用他們的骸骨，為我的新世界，奠定第一塊基石?！?

說完，她不再看自已那早已失魂落魄的弟弟，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后方的臨時指揮部，緩緩行去。

血色的殘陽，將她那孤單而又決絕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在那一刻，沐北辰終于明白了。

愛爾草原的決戰(zhàn)，不是結(jié)束。

對于這片大陸而，真正的、名為“改造”的煉獄，才剛剛開始。

……

普利斯王國，王都，蘭尼斯特。

這座曾經(jīng)輝煌的城市，如今已是大陸上僅存的、尚未被戰(zhàn)火波及的幾座王都之一。但城中的氣氛，卻比任何一座被占領(lǐng)的城市，都要壓抑和絕望。

愛爾草原慘敗的消息，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早已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兩百萬大軍，灰飛煙滅。

圣女大人，重傷瀕死，下落不明。

整個歐羅巴大陸的軍事力量，在一天之內(nèi)，被那個東方女魔，徹底打斷了脊梁。

王宮深處的密室之內(nèi)，氣氛更是凝重到了冰點。

十幾個來自不同王國的國王和君主，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旁。他們是歐羅-巴大陸最后的統(tǒng)治者，然而此刻，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敗者的頹喪與驚恐。

“完了……全完了！”弗朗西斯國王，一個向來以優(yōu)雅和風(fēng)度著稱的中年男人，此刻卻像個輸光了所有家當(dāng)?shù)馁€徒，神經(jīng)質(zhì)地撕扯著自已那精心打理的金色卷發(fā)，“我們最后的軍隊，最后的希望，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