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心頭一跳,謹慎答道。
“回主子,吳總兵鎮(zhèn)守宣府多年,邊關安寧,是個能臣?!?
嘉靖嘴角微揚,露出難以捉摸的笑意。
“朕記得他是徐階舉薦的?”
“是,隆慶元年徐閣老舉薦吳兌出任宣府總兵?!?
呂芳額頭滲出細汗,不知皇帝為何突然提起這樁舊事。
嘉靖手中佛珠一頓,睜開雙眼,那目光如電,直刺呂芳心底。
“即刻派人去宣府,召回吳兌,升他為協(xié)理戎政,與李庭竹共掌京營?!?
呂芳大驚,京營乃京城防衛(wèi)重中之重,皇帝此舉必有深意。
他剛要開口詢問,嘉靖又拋出一道旨意。
“還有,你去把提督九門的印收回來,讓葛景回家養(yǎng)老吧?!?
“這...”
呂芳臉色驟變。九門提督和京營統(tǒng)領,這兩個職位關乎京城安危,皇帝突然調(diào)整,莫非...
嘉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
“怎么,你覺得朕多慮了?”
呂芳慌忙跪下。
“老奴不敢!只是...嚴閣老畢竟...”
“嚴嵩?”
嘉靖冷哼一聲。
“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殿內(nèi)一時寂靜,只有更漏滴水聲清晰可聞。
呂芳額頭貼地,不敢抬頭。
他忽然明白,皇帝是真的認為嚴嵩可能謀反!
良久,嘉靖語氣稍緩。
“起來吧。嚴嵩與楊廷和的爭斗已到緊要關頭,你且等著看結(jié)果?!?
呂芳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試探問道。
“主子,那徐閣老那邊...”
“徐階?”
嘉靖眼中帶著譏諷。
“他太精明了,反而被嚴嵩利用。貪圖名位,終為所累。”
呂芳想起近日朝局。
因高拱一案,嚴嵩暫時賦閑,董份、袁煒、郭樸三位閣老相繼倒臺,徐階確實獲利最多。
難怪嚴嵩恨他入骨。
“去吧,按朕的旨意辦。”
嘉靖揮了揮手,重新閉上眼睛,仿佛剛才的雷霆之怒從未發(fā)生。
呂芳躬身退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明白,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兩日后,內(nèi)閣前。
天剛蒙蒙亮,李春芳就遠遠地站在文淵閣旁的廊柱后,望著內(nèi)閣前越聚越多的人群,手心全是汗。
作為禮部侍郎,他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但今晨接到密報后,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
“這架勢,比四十年前楊廷和逼宮時還要壯觀啊...”
李春芳喃喃自語,想起父親講述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政治風波。
內(nèi)閣前的空地上,已聚集了上百名京官,嘈雜聲此起彼伏。
為首的是一名五品御史,名叫吳時,此刻正站在臺階上慷慨陳詞。
“諸位同僚!嚴閣老為國操勞數(shù)十載,如今年邁多病,竟遭小人構(gòu)陷,被迫賦閑!高拱一案尚未查明,董、袁、郭三位大人又接連去職,此乃朝堂之大不幸!今日我們聯(lián)名上奏,請皇上明察!”
“對!請皇上明察!”
眾官員齊聲呼應,聲浪震天。
李春芳瞇起眼睛仔細觀察。
嚴嵩父子果然沒有露面,而是推出這個品級不高的吳時當馬前卒。
真是老謀深算——即便事情鬧大,也可推說是低級官員自發(fā)行為,不會被指責為煽亂朝綱。
內(nèi)閣大門緊閉,只有兩名侍衛(wèi)緊張地守在門口。
李春芳知道,今日內(nèi)閣中只有徐階一人當值——嚴世蕃病了,李本回鄉(xiāng)丁憂,高拱還在獄中...
“徐閣老難道要獨自面對這場風波?”
李春芳不禁為徐階捏了把汗。
內(nèi)閣值房內(nèi),徐階端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捧著一本《貞觀政要》,看似氣定神閑,實則書頁已有半刻未翻。
外面的喧囂聲越來越響,甚至能聽到個別官員的辱罵。
“徐階老賊,出來給個說法!”
“縮頭烏龜,也配當首輔?”
徐階眼角微微抽搐,卻仍保持鎮(zhèn)定。
他今年已六十有五,歷經(jīng)三朝,什么風浪沒見過?
但今日這場面,確實比預想的更棘手。
“嚴嵩啊嚴嵩,你這一手夠狠...”
徐階心中暗嘆。
他知道,嚴嵩這是要逼他表態(tài)——
要么站在百官這邊為嚴嵩說話,要么就被打成排擠忠良的奸臣。
值房的門突然被推開,吳時帶著十幾名官員闖了進來。
“徐閣老!”
吳時拱手行禮,態(tài)度恭敬,眼中卻帶著挑釁。
“下官等聯(lián)名上奏,請閣老過目?!?
徐階緩緩放下書卷,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
“吳御史,內(nèi)閣重地,未經(jīng)通報擅入,不合規(guī)矩吧?”
吳時臉色一僵,隨即笑道。
“事急從權,還請閣老見諒?!?
說著將一份奏折放在案上。
“這是三百余名官員的聯(lián)名奏請,望閣老代為轉(zhuǎn)呈皇上?!?
徐階看也不看那奏折,重新拿起書本。
“本官知道了,諸位請回吧?!?
“徐閣老!”
一名年輕官員忍不住上前一步。
“事關重大,您總該給個說法!”
徐階眼皮都不抬。
“朝廷自有法度,諸位若有本章,按程序遞上來便是?!?
吳時眼中帶著惱怒,但很快壓下。
“既如此,下官告退?!?
他轉(zhuǎn)身對眾人使了個眼色,一行人悻悻退出。
值房外,吳時對聚集的官員們高聲道。
“徐閣老不肯表態(tài),我們只能直接進宮,找司禮監(jiān)說個明白!”
“對!進宮!”
“找呂公公!”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已經(jīng)向西苑方向移動。
李春芳在遠處看得心驚肉跳——
若百官真的集體進宮請愿,內(nèi)閣必將被追究失職之罪!
值房內(nèi),徐階終于放下了始終未讀一字的書卷。
他長嘆一聲,知道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來人?!?
徐階喚來貼身長隨。
“備轎,老夫要進宮面圣。”
當徐階緩步走出內(nèi)閣大門時,已有半數(shù)官員向西苑方向涌去。
剩下的見徐階終于現(xiàn)身,紛紛圍了上來。
“徐閣老!您總算出來了!”
“您要為我們做主??!”
徐階站在臺階上,環(huán)視眾人,突然深深一揖。
這個舉動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諸位同僚。”
徐階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老夫年邁昏聵,本不該居此高位。今日諸位前來,老夫深感慚愧?!?
這番話出乎所有人意料。
吳時皺眉道。
“徐閣老此差矣,下官等是為嚴閣老鳴不平,非為閣老您...”
徐階站在內(nèi)閣大門前的石階上,寬大的官袍被晨風吹得微微鼓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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