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聲在李洵耳邊嗡嗡作響。
高臺之上,那青年收回了敲鑼的彎刀。他沒有看李洵,而是環(huán)視著臺下那七百多雙冒著寒光的眼睛。
“弟兄們,咱們玄甲軍,死了多少人?”他問。
“一千一百三十七人!”王奎第一個吼道,聲音里帶著血。
“一千一百三十七人!”七百多人,齊聲怒吼,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校場。
青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終于落在了臉色煞白的李洵身上。
“欽差大人,”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是鎮(zhèn)北軍先鋒校尉,葉凡。奉大都督之命,今日與大人,清點(diǎn)戰(zhàn)利品。”
他舉起手中的匈奴彎刀。
“此刀,乃我部下校尉張龍,從一名匈奴百夫長手中奪得?!?
“張龍,開元三年入伍,幽州本地人,家中尚有老母妻子。就在飲馬河畔,他為了掩護(hù)袍澤,身中七刀,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葉凡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小事。
可這平淡的敘述,卻像重錘砸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上。不少人紅了眼眶。
葉凡將彎刀插在身旁的木架上,拿起一個羊皮酒囊。
“這囊馬奶酒,也是他的戰(zhàn)利品。他說,等回到幽州,要請全營的弟兄喝一口?!?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李洵,那雙眼睛里,沒有了懶散,只有讓人心悸的平靜。
“他沒喝上?!?
“李大人,您說,這壺沾著我袍澤鮮血的酒,這份他沒來得及實(shí)現(xiàn)的遺愿,該值多少銀子?”
李洵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終于明白,這不是清點(diǎn),是審判!是用一千多條冤魂,在審判他,在審判他背后的朝廷!
他嘴唇哆嗦著,想要呵斥,想要叫繡衣衛(wèi)把這個瘋子拿下。
可當(dāng)他的目光掃過臺下,那七百多道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他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王奎和幾名校尉,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官轎旁。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手按著刀柄,用看死人的眼神盯著他。
“葉校尉……”李洵的嗓子干得冒煙,“戰(zhàn)利品……自當(dāng)上繳國庫,怎可私下論價?”
“上繳國庫?”葉凡笑了,他指了指李洵身后那幾輛裝著賞賜的馬車,“一千一百三十七條命,換來一千兩白銀。大人,您這是在告訴我,我大周將士的命,連一兩銀子都不值嗎?”
“我……”李洵被噎得說不出話。
“還是說,在大人眼里,我這些戰(zhàn)死沙場的兄弟,他們的命,就跟這草原上的牛羊一樣,是畜生?”葉凡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本官沒有此意!”李洵嚇得魂飛魄散,這頂帽子要是扣下來,他今天別想活著走出幽州城。
“既然不是,那便好辦了。”葉凡重新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我也不為難大人。這壺酒,咱們不論價,只論心意。大人覺得,張龍校尉這條命,這份心意,值多少?”
李洵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值多少?
說少了,是侮辱英烈,這群丘八能當(dāng)場撕了他。
說多了,他哪來那么多銀子?他這次帶來的賞銀,總共就一千兩!
他看向不遠(yuǎn)處的林戰(zhàn),希望這位大都督能站出來說句話。
可林戰(zhàn)只是負(fù)手立于將臺之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石雕。
“大人?”葉凡催促道。
李洵一咬牙,心在滴血。他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錢袋,抖著手從中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身旁的小吏。
“本官……愿出一百兩,聊表心意,告慰張校尉在天之靈?!?
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出的這句話。
葉凡接過那張銀票,看都沒看,直接舉了起來。
“弟兄們!欽差大人體恤我等,愿以一百兩白機(jī),告慰張龍校尉!”
“一百兩?”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fā)出了一聲嗤笑。
那笑聲像一根針,扎在李洵的臉上。
李洵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大人,”葉凡一臉“為難”地看著他,“一百兩,似乎……不太夠撫恤張校尉的老母妻兒啊?!?
“你!”李洵氣得渾身發(fā)抖。
“將軍!”王奎忽然向前一步,對著葉凡抱拳,聲如洪鐘,“俺覺得,欽差大人不是小氣的人!他一定是覺得一百兩太少,不好意思說出口!俺猜,大人心里的價,至少是……五百兩!”
“對!五百兩!”
“欽差大人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