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進(jìn)院內(nèi),一片死寂。
平日充滿生機(jī)的小院,此刻被一種無聲的悲慟籠罩。
阿寶那只總是活力四射、最愛圍著她腳邊打轉(zhuǎn)的小貓,此刻正毫無聲息地躺在它平日最喜歡的軟布籃子里。
冬柔已將它收拾得干干凈凈,雪白的軟布襯著它茸茸的身子,仿佛只是睡著了。
然而,這份刻意的潔凈,卻讓那些無法掩蓋的傷痕,顯得愈發(fā)刺眼、猙獰——
它四個小小的爪墊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暗紅色針孔,腫得不成樣子;身上大片皮毛雖被仔細(xì)擦拭過,卻依舊呈現(xiàn)出被滾水燙過后可怖的褶皺與脫落,露出底下紅腫的皮肉。
它小小的身體蜷縮著,以一種絕不屬于沉睡的、徹底僵硬的姿態(tài),宣告著生命的冰冷流逝。
秋綠跪在籃子旁,肩膀劇烈地聳動,雙手死死捂著嘴。
陸伯宏與孫敬僵立在側(cè),兩個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漢子,此刻皆紅了眼眶。
陸伯宏雙拳緊握,青筋暴起。
孫敬則仰頭望天,喉結(jié)劇烈滾動,將翻涌的悲憤硬生生咽下。
陸昭若的腳步在門口頓住,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她望著籃子里那個小小的、安靜得可怕的身影,一夜之間強(qiáng)壓下的所有恐懼、無助與絕望,在這一刻如同冰河開裂,轟然奔涌,將她徹底淹沒。
她扯出笑容:“阿……阿寶……我回來了。”
可是。
阿寶依然毫無反應(yīng)的卷縮在籃子里。
陸伯宏、孫敬、秋綠都回頭看向她。
她一步步踉蹌著挪過去。
最終,她緩緩跪倒在籃子前,伸出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極輕、極輕地?fù)嵘习毐涠┯驳纳眢w,仿佛怕驚擾了一場易碎的夢。
“阿寶……”
她喃喃喚道,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那個曾用清脆童音歡快叫著“阿娘”的小生命,此刻卻給不了任何回應(yīng)。
陸伯宏心如刀絞,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地試圖喚醒她:“小妹,阿寶它已經(jīng)……”
“噓?!?
陸昭若沒有回頭,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唇邊。
孫敬抓住陸伯宏的肩膀,示意他別說。
秋綠也起身,退到一旁。
陸昭若小心翼翼地將阿寶冰冷僵硬的小身體捧了出來,緊緊地、緊緊地?fù)г趹牙铮路鹨獙⒆约何⑷醯捏w溫渡給它。
她低下頭,臉頰輕輕貼著阿寶失去溫度的小腦袋,嘴角竟扯出一抹極其溫柔、卻比哭更令人心碎的笑意,聲音輕得像是在哄一個鬧覺的孩子:“阿寶……我的好阿寶……你是不是餓啦?想不想吃糖豌豆???我這就去給你做,做你最愛的、甜甜的糖豌豆,好不好?”
她等了等,懷中的小身體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她眼中的笑意更深,卻蒙上了一層水光,聲音帶著誘哄的顫音:“你怎么不動呀?是不是太累、太累了?沒關(guān)系,你睡,我抱著你睡……”
她將阿寶摟得更緊,幾乎要嵌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側(cè)過頭,嘴唇貼著它冰涼的、茸茸的小耳朵,用只有她們兩個能聽見的氣聲:“乖,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再過兩個月,就入冬了……你就能見到你最想見的小郎君了……他答應(yīng)過我們。”
“必守約以待,靜候錢契相合之期?!?
她一遍遍地重復(fù)著這些話,仿佛只要不停地說,那個小小的、頑皮的生命就能被她從冰冷的深淵里喚回來。
秋綠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才沒讓悲聲溢出喉嚨。
陸伯宏此刻也仰起頭,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落。
孫敬長嘆一聲,重重一拳砸在梧桐樹上,淚目。
然而,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阿寶并非一只尋常的貓兒。
那是她尚未出世便被迫離去的骨肉,一縷無法安息的魂魄,最終附在了這只小貓身上,只為再來陪伴她一世。
他們更不知道,這小小的身軀里,藏著一個在前世就已陪伴了她整整三十載的靈魂,這一世,又不辭辛勞,跟著她一路來到了這屬京。
他們沒有聽到過,阿寶用那清脆的童音,甜甜地喊她“阿娘”。
他們無法體會,那一聲聲呼喚,對陸昭若而,是失而復(fù)得的珍寶,是跨越了兩世的慰藉。
趕回來的冬柔早已哭得癱軟在地。
只有她,只有這個日夜近身伺候的侍女,才隱約知曉些許內(nèi)情,她知道阿寶靈性非凡,能說人話,更隱隱察覺,阿寶與娘子之間,有著一段超越主寵、近乎母女的、不可說的深厚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