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難地睜開被血痂糊住的眼睛。視野模糊,重影晃動。
自己似乎被拖進了泵站深處一個巨大的、布滿油污和廢棄管道的空間里。耳邊是傷員壓抑的呻吟,粗重的喘息,還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絕望。
“清點人數(shù)……”施威特斯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連我們……還?!氖粋€能動的,中校。”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抖地回答,是那個代號“雪貂”的年輕通訊兵,“‘鼴鼠’車組……全沒了……a組……在門口遭遇伏擊……損失慘重……只剩‘鐵錘’和‘鑿子’了……”
四十一個?037混沌的腦子艱難地轉動著。
七十五個最精銳的三角洲,加上自己和阿迪勒……就剩這么點了?改造成監(jiān)獄的廢棄煉油廠、古河道、再到這該死的“鷹巢”……庫塞的鬣狗們,生生把他們啃噬殆盡。
“博士……博士怎么樣了?”037猛地掙扎著想坐起來,右腿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昏厥。
他這才看清自己的右腿被一塊扭曲的裝甲碎片深深嵌入,鮮血浸透了臨時包扎的繃帶。
“他沒事,只是嚇暈了?!笔┩厮沟纳碛俺霈F(xiàn)在037上方,臉上沾滿油污和血跡,一道新鮮的傷口從眉骨劃到顴骨,皮肉翻卷,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他指了指不遠處墻角,阿迪勒蜷縮在那里,一個醫(yī)療兵正在檢查他額頭的傷口?!澳阍趺礃??”
“死不了?!?37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目光掃過周圍,殘存的三角洲隊員們依托著巨大的廢棄油泵、扭曲的管道和破碎的混凝土墻,構筑起簡陋的防線。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傷痛和刻骨的仇恨,但握著武器的手指依舊穩(wěn)定。
門口方向,傳來零星的、試探性的槍聲和阿拉伯語的叫喊。共和國的衛(wèi)隊正在謹慎地清理外圍,準備最后的圍剿。
施威特斯蹲下身,快速檢查了一下037腿上的傷口,動作麻利地重新緊了緊繃帶,劇痛讓037額頭的冷汗瞬間涌出。
“聽著,”施威特斯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037能聽清,“‘鷹巢’是死地。我們必須沖出去,趁他們還沒完全合圍,沖到費盧杰。進了那座迷宮,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費盧杰?037心頭一凜。
那座以錯綜復雜、巷道狹窄如迷宮著稱的遜尼派重鎮(zhèn),確實是擺脫機械化追兵的唯一希望。
但那里……更是無數(shù)武裝分子的老巢,是比荒漠更可怕的絞肉機。
“我們分成兩組,”施威特斯的語速極快,“‘鐵錘’帶第一組,火力全開,吸引正門敵人的注意,制造混亂。不能動彈的……他們會用炸藥斷后。我親自帶第二組,保護你和博士,從后面那個泄油管道口鉆出去。管道通向圍墻外的一條污水溝,順著溝渠往西北方向,就是費盧杰城郊?!?
“吸引火力?炸藥斷后?那他們……”037看向那些正在默默檢查彈藥、準備最后突擊的隊員,其中就包括那個年輕的“雪貂”。
“這是命令?!笔┩厮勾驍嗨?,“為了把證人帶出去,明白嗎?”
037看著施威特斯眼中的決絕,沉默了。
“準備?!笔┩厮沟秃鹨宦暎曇粼诳諘绲谋梅績?nèi)回蕩。
一個如同鐵塔般的黑人壯漢,猛地站起身,手中的m249機槍槍栓拉得嘩啦作響。“兄弟們,”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種赴死的悲壯,“讓這些狗娘養(yǎng)的雜種們看看,什么叫三角洲勇士。”
“為了德爾塔!”殘存的隊員發(fā)出低沉的怒吼,眼中燃燒著無盡的火焰。
“行動?!?
黑色壯漢猛地一腳踹開泵房側面一扇早已變形的小門。
“為了德爾塔……”震天的怒吼瞬間壓過了外面的槍聲。
戰(zhàn)隊如決堤的洪流,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朝著泵站正門方向,共和國衛(wèi)隊火力最密集的區(qū)域,發(fā)起了自殺式的反沖鋒。
手中的自動武器噴吐出最熾熱的火舌,m249機槍的咆哮、m4卡賓槍的急促點射、還有手雷爆炸的轟鳴,瞬間將泵站正門區(qū)域變成了沸騰的煉獄。
槍聲、爆炸聲、阿拉伯語的驚叫和怒吼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move……”施威特斯猛地揮手。
第二組僅存的十六七名隊員,包括037、被一名壯碩隊員背在背上的阿迪勒,以及施威特斯本人,則撲向泵房最深處那個被巨大油污覆蓋的泄油管道口。
“鑿子”用撬棍猛地砸開銹死的格柵蓋板,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油污氣味撲面而來。
隊員們毫不猶豫,一個接一個鉆入那狹窄、粘滑、漆黑一片的管道。
037拖著劇痛的傷腿,幾乎是爬著鉆了進去。冰冷的、混雜著油污的污水瞬間浸透了他的下半身,刺骨的寒意和傷口的劇痛讓他幾乎暈厥。
他咬碎了牙關,手腳并用,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沿著狹窄的管道拼命向前爬行。
身后,泵房方向那密集到令人心膽俱裂的槍聲和爆炸聲,如同為“鐵錘”小組奏響的最后一曲悲歌,越來越遠,漸漸被管道內(nèi)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流動的汩汩聲所取代。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微弱的光亮。新鮮的、冰冷的空氣涌了進來。
“鑿子”率先鉆出管道口,警惕地觀察了一下四周,隨即低聲催促:“安全?!?
037最后一個從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溝里爬出來,渾身濕透,沾滿了黑色的油污,右腿的傷口在冷風中火辣辣地疼。
他回頭看了一眼“鷹巢”的方向,那里依舊火光沖天,槍聲已經(jīng)變得稀疏零落。
費盧杰城那如同雜亂積木般堆疊的低矮房屋輪廓,在灰蒙蒙的晨霧中,在西北方向的地平線上隱隱浮現(xiàn)。
那里,是下一座更加血腥的角斗場。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