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教授和趙云海交換了一個(gè)無奈的眼神。趙云海走到李寧波身邊，彎下腰看著他膝蓋上那塊被刻得亂七八糟的木頭，半開玩笑地說：“我說老李，你這是跟這木頭有仇??？打算把它刻成啥？我看都快成刨花了。”

李寧波的手停住了，刻刀尖深深嵌進(jìn)木頭里。他沉默了幾秒，才用一種干澀的、沒什么起伏的聲音說：“刻著玩……打發(fā)時(shí)間罷了。”那聲音里透出的空洞，讓趙云海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孫慧清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別在風(fēng)口里站著了，錢教授，老趙，快把東西拿屋里去。老李，藥快涼了?！彼似鹚幫耄f到李寧波面前。

李寧波默默地接過碗，看著碗里黑褐色的、散發(fā)著濃烈苦味的藥湯，眉頭下意識(shí)地蹙緊。他深吸了一口氣，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幾口，將那碗苦澀的液體灌了下去。

夕陽的余暉徹底隱沒在黑暗中，四合院被越來越濃的夜色溫柔地包裹。廊下亮起了暖黃的燈火，驅(qū)散了些許深秋的寒意。

晚飯的氣氛依舊有些沉悶，李寧波吃得很少，幾乎沒怎么說話。

飯后，錢教授和趙云海知道李寧波需要靜養(yǎng)，便早早告辭回了自己住的東廂房。

孫慧清收拾好碗筷，看著坐在燈下發(fā)呆的丈夫，輕聲道：“老李，天涼了，早點(diǎn)回屋歇著吧?！?

李寧波“嗯”了一聲，卻沒有動(dòng)。

孫慧清知道他心里苦悶，也不再勸，自己先回了正房臥室。

夜色漸深，庭院里萬籟俱寂，只有風(fēng)偶爾吹過光禿禿的銀杏樹枝，發(fā)出輕微的嗚咽。月光被薄云遮擋，只透下朦朧的清輝，在青磚地上涂抹出模糊的光影。

李寧波依舊枯坐在廊下的暗影里，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石像。他手中的那塊木頭不知何時(shí)掉在了地上，刻刀也歪在一邊。

緊閉的院門外，一輛沒有任何標(biāo)志的黑色轎車如同幽靈般悄然滑至，悄無聲息地停在陰影里。

車門打開，李安然的身影利落地閃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面容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冷峻，眼底深處卻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凝重。

周杰想要跟著下車，被李安然輕聲喝阻，只得縮在車?yán)餂]有出來。

李安然獨(dú)自走到緊閉的黑漆大門前，抬手，用特定的節(jié)奏，極輕地叩了三下，停頓，又叩了兩下。

門內(nèi)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很快，門栓被拉開一條縫隙，趙云海警惕的臉出現(xiàn)在門后。

看清是李安然，趙云海的嘴巴張得越來越大，驚喜中想要喊出來，卻被李安然用食指豎在嘴邊，做了個(gè)噤聲的手勢(shì)。

趙云海強(qiáng)行克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dòng)，閃身讓李安然進(jìn)來，到了前院才壓著嗓子激動(dòng)問：“安然，你怎么來了？”

李安然沒有解釋，只是對(duì)他微微頷首，低聲反問：“我叔叔睡了嗎？”

“沒呢，這不坐在那里發(fā)呆呢……”

順著趙云海的指向看去，一個(gè)高大的身影藏在陰暗里，窗戶透出的亮光照亮了他前方的一片，全是白茫茫的木屑。

李安然伸手在趙云海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老趙，您先回房歇著吧?！?

趙云海知道他要和李寧波說話，連忙應(yīng)和著，低聲囑咐，“心情差著呢，好好聊聊。”

院中只剩下李安然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目光落在抄手游廊下那個(gè)模糊的、依舊蜷縮在椅子里的身影上。

正房的門輕輕開了，孫慧清披著外套走了出來，臉上滿是驚疑：“你……你是……安然？”

“嬸，是我?！崩畎踩簧钗艘豢谏钋锖目諝?，那冷意直透肺腑。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游廊。皮鞋踩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發(fā)出輕微而清晰的聲響。

李寧波身體幾不可察地動(dòng)了一下，緩緩地、有些僵硬地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茫然地投向走來的身影。

李安然走到廊下，在李寧波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站定。廊檐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他，只能看清一個(gè)挺拔沉重的輪廓。

下一秒，在孫慧清和趙云海驚愕的目光中，在昏黃廊燈與慘淡月光交織的光影下，李安然雙膝一屈，對(duì)著椅子上形容枯槁的李寧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膝蓋撞擊在堅(jiān)硬冰冷的青磚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清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