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書房。
周文淵一夜未眠，眼下是兩團濃重的青黑。
書案上，攤著一封來自延州的密信。
是蕭逸塵的親筆。
信中，蕭逸塵的怒火幾乎要透過紙背燒出來，但最后的指令卻異常冷靜。
命他暗中聯(lián)絡(luò)王公貴族，調(diào)動京畿衛(wèi)所府兵，固守皇城，等待皇帝大軍回援。
最關(guān)鍵的一句是，在他回京之前，切勿妄動。
周文淵看完信，心頭稍定。
皇帝雖然震怒，但沒有失去理智。
這一個月來，他幾乎跑斷了腿，用盡了自已七十年來積攢的所有人脈與聲望，以及傳國玉璽。
終于，拉攏了京城周邊各大勛貴府上的私兵，又策反了幾個衛(wèi)所的指揮使。
七拼八湊，總算湊出了一支近八萬人的“勤王之師”。
兵馬，有了。
皇帝的旨意，也到了。
只要守住皇宮，等到陛下天兵一到，內(nèi)外夾擊，沐瑤那個妖婦，必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此時，一名暗衛(wèi)，鬼魅般出現(xiàn)在書房內(nèi)，單膝跪地。
“大人，北境急報?！?
周文淵的心，咯噔一下。
北境？
“說?！?
“北境滄州守軍，有大規(guī)模調(diào)動跡象，正向京城方向開進?！?
暗衛(wèi)的聲音沒有起伏。
周文淵的身體，卻猛地一晃。
北境……滄州！
陳慶之！
那個昔日默默無聞，卻在慶州一戰(zhàn)成名，如今手握北境軍政大權(quán)的滄州王！
他便是所有人認為的，沐瑤最大的后盾！
周文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沐瑤的后手，來了。
如果等陳慶之的北境軍趕到，他們就會被徹底包圍。
一邊是城內(nèi)龐萬里的數(shù)萬禁軍。
一邊是城外陳慶之的虎狼之師。
到那時，別說等到皇帝回援，他們連一天都撐不??！
打，還是不打？
皇帝的命令是“切勿妄動”。
可眼下的局勢，等，就是等死！
周文淵跌坐在椅子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書案邊緣。
他第一次，對那位遠在邊疆的皇帝，產(chǎn)生了懷疑。
……
自由民主政府，議事大廳。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
這里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空曠的大堂。
一張巨大的圓形木桌擺在中央，沐瑤坐在主位，兩側(cè)是沐淵亭與龐萬里。
其余的議員，分坐四周。
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疊厚厚的文書。
“議長，民政部報告?！?
新上任的民政部議員站起身，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這個月，京城內(nèi)登記戶籍，領(lǐng)取新身份文書的百姓，已超過三十萬?！?
“自我們頒布新法，廢除奴籍后，城中各大府邸主動前來登記，脫離奴籍的家仆，已達三千七百余人。”
“另外，報名參加夜校掃盲班的百姓，人數(shù)已經(jīng)破萬，其中……女子占了七成。”
話音落下，議事廳內(nèi)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嘆聲。
這些數(shù)字，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
沐瑤微微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正在奮筆疾書的身影上。
春禾。
昔日景陽宮的小宮女，如今是她議長辦公室的見習(xí)文書。
她穿著一身干練的藍色布衣，頭發(fā)利落地束在腦后，臉上沒有了宮中那種謹小慎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而明亮的光彩。
她和其他幾十名主動前來投奔的女子，正在沐淵亭的指導(dǎo)下，編纂第一部面向所有人的白話啟蒙教材。
沐瑤的休書，像一顆投入湖泊的巨石。
激起的漣漪，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她的預(yù)料。
它不僅砸碎了皇權(quán)的顏面，更砸碎了無數(shù)女子心中的枷鎖。
“很好。”
沐瑤開口，示意民政部議員坐下。
“財政部?！?
戶部侍郎王大人，如今的財政部議員，立刻起身。
“議長，抄沒韓琦等逆賊家產(chǎn)，共得銀錢三百余萬兩，糧食五十萬石。目前財政充裕，足以支撐我們各項開支?！?
“好?！?
會議高效地進行著。
一項項工作匯報，一個個問題被提出，然后討論，解決。
這里沒有朝堂上的繁文縟節(jié)，沒有空洞的歌功頌德。
只有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法。
直到龐萬里站了起來。
他那粗獷的臉上，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議長，軍情部報告?！?
大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們知道，安穩(wěn)的日子，要到頭了。
“周文淵那個老匹夫，已經(jīng)集結(jié)了近八萬兵馬，駐扎在皇城內(nèi)外，將整個皇宮圍得如鐵桶一般?！?
“另外，我們安插在延州的探子回報，蕭逸塵已經(jīng)放棄了與韓林的對峙，率領(lǐng)十五萬大軍主力，正日夜兼程，向京城趕來。”
消息一出，議事廳內(nèi)氣氛驟然緊張。
八萬。
十五萬。
兩個沉甸甸的數(shù)字，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名新晉的議員，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滿是焦急。
“議長，不能再等了！”
“必須先下手為強！趁著蕭逸塵還沒回來，我們集中兵力，先拿下皇城，把周文淵那八萬人解決掉！”
“不然等到蕭逸塵大軍一到，我們腹背受敵，京城危矣！”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
“是啊議長！兵貴神速！”
“周文淵那些不過是烏合之眾，我們有禁軍精銳，還有火器，一戰(zhàn)可定！”
“請議長下令吧！”
眾人七嘴八舌，焦慮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
他們怕了。
面對蕭氏皇族這頭龐然大物的反撲，他們本能地感到了恐懼。
沐瑤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她甚至沒有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