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河岸綠化的那個工程結(jié)算單的事您還記得嗎？”

“那事后來雖然查清楚了是對方公司自己賬目混亂，可我那段時間是怎么過的？”

“天天提心吊膽，人都瘦了十幾斤??！”

他聲淚俱下，眼圈迅速泛紅，試圖喚起劉世廷那一絲絲可能的同情或者顧念舊情——畢竟他吳天放也服務(wù)過劉縣長幾年。

“這次…這次牽扯的局長更多，范圍更大，事由肯定也更大！”

“我…我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這種時候要是被一陣邪風(fēng)卷進去，莫名其妙粘上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那我這輩子…可就真毀了！”

“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我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我一家老小怎么辦??？”

“…真的承受不起啊劉縣長！”

他的哀求里夾雜著現(xiàn)實生活的巨大壓力，這倒不完全是偽裝。

一個被邊緣化的主任科員，在這場風(fēng)暴中的確岌岌可危，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劉世廷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明顯的波瀾。

指尖的敲擊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辦公室陷入了更深一層的寂靜，只有墻上的歐式掛鐘發(fā)出極有規(guī)律的“滴答”聲。

他深邃的目光像兩道探照燈，在吳天放那張混雜著恐懼、哀求、不甘和一絲隱秘決絕的臉上來回掃視。

從對方的語速、音調(diào)、顫抖的幅度、語無倫次的解釋、刻意強調(diào)的“大局”、“無心之失”、“一家老小”…所有這些細節(jié)，都像一塊塊拼圖，在劉世廷那顆精密運轉(zhuǎn)的政治大腦中飛速組合、解析。

一個“閑子”，在風(fēng)暴初起、人人自危力求自保的時刻。

選擇了一條最不理智、最危險的路——直接沖到他這個可能隨時拋棄任何棋子的棋手面前？

要么是愚蠢至極，走投無路。

要么就是…手里攥著真正危險的東西，能打破棋盤的平衡，甚至威脅到棋手本身。

“天放，”劉世廷忽然開口了，聲音變得異常和緩，甚至帶上了一絲多年老友敘舊般的溫度。

那巨大的心理落差足以讓吳天放剛剛因為哭訴而稍微放松的神經(jīng)再次繃緊到極致。

他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絲可以稱之為“關(guān)切”和“理解”的神情：“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現(xiàn)在雖然靠邊站了，但組織不會忘記任何一個曾經(jīng)努力工作的同志。”

他溫和的語氣就像淬了蜜的刀：“你剛才說的這些擔(dān)憂…唉，我能理解?！?

“在這種時候，害怕被波及，怕?lián)险f不清道不明的責(zé)任，人之常情嘛?！?

他故意停頓，看著吳天放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

然后，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溫和依舊，卻帶著令人膽寒的森冷：“不過，天放啊，你更應(yīng)該明白組織原則的重要性，更應(yīng)該清楚…什么叫做實事求是?！?

他將最后四個字，一字一頓，如同磨盤碾過稻谷。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剛才提到過去項目里的‘無心之失’…以及怕被‘誤會’…”

劉世廷緩緩收回了前傾的身體，重新靠回椅背，雙手交叉放在腹前，目光如冰冷的探針：“你是了解我劉世廷為人的?！?

“我一向?qū)κ虏粚θ恕５ぷ魃系氖虑?，尤其是涉及紀(jì)律的問題，必須講證據(jù)、講程序、講清楚！”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眼神如鷹隼盯住獵物：

“你既然這么擔(dān)心被‘誤會’，那你現(xiàn)在，立刻！”

“把你那些‘無心之失’——具體是哪些事情，牽涉到哪些人哪些項目，時間地點環(huán)節(jié)——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清楚?！?

劉世廷突如其來的“溫和”與緊隨其后的嚴(yán)厲質(zhì)問，像一道電流猛擊在吳天放的神經(jīng)上。

他臉上那點剛因縣長“理解”而升起的微末希望，如同被狂風(fēng)吹熄的燭火，瞬間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絕望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