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終于，劉世廷開口了，語氣像深秋結(jié)冰的湖面，不起波瀾，聽不出絲毫喜怒。

吳天放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喉結(jié)在脖頸上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次，清晰得如同皮影戲中晃動的木偶。

額角開始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在燈光下微微發(fā)亮。

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又往前湊了半步，整個人幾乎弓在了辦公桌的邊緣，身體語充滿了密謀的味道。

他再次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那聲音因為壓抑而帶著顫抖，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縣長，是這樣……”

“陳局長…”他頓了頓，似乎說出這個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氣，“還有…趙局長、孫局長…他們…他們?nèi)齻€，被…被市紀(jì)委的人帶走了的事…”

“您…您肯定…肯定早知道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劉世廷的臉，想從那上面捕捉哪怕一絲微小的反饋。

劉世廷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指尖在桌面上的敲擊并未停止。

“篤…篤…”

氣氛隨著那單調(diào)的聲響變得更加滯重。

吳天放看著劉世廷那萬年古井無波的臉，心中的不安和焦急終于徹底壓倒了對領(lǐng)導(dǎo)的畏懼，話頭像開閘的洪水，帶著一絲絕望的焦躁噴涌而出：“現(xiàn)在…現(xiàn)在外面！”

“不，是全縣的干部隊伍里…簡直是草木皆兵啊，縣長！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都跟那驚弓之鳥似的，一個比一個神經(jīng)！”

“辦公室里沒人敢大聲說話，串門的基本絕跡了，就連食堂里吃飯的人都沒幾個味口好的！”

“一個個魂不守舍！”

他急切地描述著，仿佛希望用這種渲染來喚醒劉世廷同等的重視。

“哦？”劉世廷終于再次開腔，眉頭似乎極淡地蹙了一下，旋即舒展，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新聞，“有這么嚴(yán)重？”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他們有問題，組織上依規(guī)依紀(jì)調(diào)查清楚就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其他人慌什么？”

他用最冠冕堂皇、挑不出錯的理由反問著，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這是一種極高級的撇清。

“話是這么說，您是領(lǐng)導(dǎo)，覺悟高，站得穩(wěn)！”吳天放急切地應(yīng)承著，但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憂慮，“可是…可是縣長，這世上的事，從來不是光講道理的呀！”

他鼓起勇氣，迎向劉世廷深沉的目光：“您想想，誰不知道他們?nèi)弧谶^去幾年里，位置多么關(guān)鍵？”

“封山育林、財政撥款、路橋工程…哪一樁大事，離得開他們簽字畫押？”

“他們?nèi)贿^去……過去和縣里各方面聯(lián)系都比較緊密?！?

“還有財政局孫局長那兒過手的資金，批的項目…這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又哪一個環(huán)節(jié)，能真正獨立于這整個體系之外？那可真是…真是盤根錯節(jié)，牽涉了多少部門多少人??！”

他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地發(fā)顫，帶著哭腔：

“我是怕呀…是真怕！”

“怕這調(diào)查的臺風(fēng)一旦刮起來，就不僅僅是刮倒他們?nèi)么髽淠敲春唵巍?

“俗話說，拔出蘿卜帶出泥！”

“那些泥…土底下縱橫交錯的根須、那些細(xì)碎的砂石…會不會…會不會就被這股風(fēng)給帶出來了啊？！”

吳天放的身體因為恐懼和激動而微微發(fā)抖：“到時候…萬一…萬一牽連到我們這些…我們這些做具體事、跑腿出力的人，那…那可就全完了！”

“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啊！”

“我們可是…經(jīng)不起這么大的風(fēng)吹雨打?。　?

“我們？？”劉世廷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了一度，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間將那壓抑的低語氛圍刺穿、劈碎！

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吳天放那張充滿恐懼的臉上，充滿審視和穿透力，仿佛要將他的大腦和靈魂一起剝開晾曬。

“天放，”他放緩了語速，但每個字都像冰棱墜地，清晰、堅硬、帶著寒意，“你，把話說清楚！什么‘我們’？！”

“你——吳天放——和他們之間，能有什么‘牽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