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像菌絲一樣在整棟大樓的各個角落蔓延滋生。

他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呼吸太大聲。

仿佛在這深秋的縣政府大樓里，每一個細小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引來那雙已經(jīng)盯上他們的、冷酷無情的眼睛。

他必須按照劉縣長的指示去做，盡一切可能。

劉世廷盯著那部紅色電話，仿佛要把它看穿。

鈴聲像懸在頭頂?shù)睦麆?，一聲緊過一聲。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飛速閃過這二十多年來在東山奮斗的點滴——從基層一步步上來時的艱辛與希望，曾經(jīng)躊躇滿志建設“大好東山”的誓，手握實權呼風喚雨時的風光，面對地方復雜利益格局時逐漸妥協(xié)退讓，再到后來的沉溺和編織關系網(wǎng)……

他的目光如同鐵鑄般，死死釘在那部紅色的電話機上。

窗外，風更大了，枯黃的梧桐葉被狂風卷起，呼嘯著拍打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噼啪的亂響，像無數(shù)只絕望的手在拼命拍打。

深呼吸，再深呼吸。

胸腔里那股因憤怒和驚疑而翻涌的氣血，被他強行用意志力按壓下去。

臉上的肌肉需要保持松弛，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或凝重。

盡管無人看見，他依然挺直了脊背。

在鈴聲響到第八聲，這個數(shù)字在他心中異常清晰時，他伸出手臂，動作顯得沉穩(wěn)、自然，指尖帶著恰到好處的壓力，拿起了聽筒。

“喂，我是劉世廷。”聲音不高不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同樣沉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笑意的聲音，是東山縣的最高掌舵者——江昭寧。

“世廷同志啊，”江昭寧的語調(diào)輕松隨意，如同在聊天氣，“還沒下班？辛苦你了?！?

“江書記客氣了，手上還有點文件沒處理完?！?

“您有何指示？”劉世廷同樣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一點謙遜的暖意，目光卻冷冽如冰。

指示？這通電話本身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它在這個風聲鶴唳的時候打來，本身就是一種敲打和示威。

“指示談不上，”江昭寧的聲音依舊平和，像是在拉家常，“就是想到最近大家工作都很緊張，特別是你們政府這邊，承擔的發(fā)展穩(wěn)定壓力很大啊?！?

“我剛開完一個會，是關于加強年末重點工程建設的?！?

他頓了頓，仿佛在思考措辭，“會上有人提到，交通、林業(yè)這些關鍵口，現(xiàn)在由副職臨時主持工作，可能會影響一些項目的推進速度，甚至引發(fā)不必要的內(nèi)部波動和恐慌情緒。”

“世廷同志，這方面你作為班長，要多操點心，穩(wěn)定好干部隊伍情緒，把工作抓起來，不能耽誤了全縣發(fā)展大局！”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入劉世廷耳中，在他心里激起千層浪。

“交通、林業(yè)”：這分明指向剛被帶走的趙大勇和陳鈺！

“副職臨時主持”：江昭寧已經(jīng)直接插手了這兩個要害部門的權力真空安排！

繞過了他這個縣長！

“內(nèi)部波動和恐慌情緒”：這是最直接的警告！

明確告訴他，官場上的風吹草動他一清二楚，包括干部們的慌亂反應，也包括劉世廷的心腹被逐一拔除引發(fā)的震蕩！

他甚至暗示劉世廷系統(tǒng)內(nèi)部可能出現(xiàn)失控！

“作為班長”、“不能耽誤大局”：這是既強調(diào)他的責任，又給他套上緊箍咒。

下之意，如果他穩(wěn)不住局面或者有人“耽誤大局”，就是他的失職！

“請江書記放心！”劉世廷的聲音立刻帶上了飽滿的擔當和一種恰到好處的自責，“是我工作沒做細致。”

“會后我立刻協(xié)調(diào)，保證交通、林業(yè)兩個口子的工作順暢運轉(zhuǎn)，絕不會影響重點工程的進度！”

“干部思想工作我也會親自抓，穩(wěn)定壓倒一切，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他迅速表了態(tài)，將自己置于主動“掌控局面”的位置，而非“被動接受”。

同時，他強調(diào)自己會“親自抓”，也是在宣示自己對政府系統(tǒng)的主導權不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