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聲音太過洪亮,頓時就引得廳堂里數(shù)道目光朝端木緋的方向看去,端木緋的眼角抽動了一下,繼續(xù)“服侍”起小八哥來。
小賀氏啊,還不如小八聰明呢!
她想得是很好,可惜了,終究只是個著眼于內(nèi)宅的婦人,目光短淺,也不想想納莫氏為二房是端木憲的主意,小賀氏如此公然打端木憲的臉,端木憲就會如她所愿乖乖受著嗎?!
端木憲在朝堂浸淫數(shù)十年,從一介寒門子弟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朝廷從一品大員堂堂戶部尚書,什么陰謀手段沒見過,又怎么會對小賀氏這么點微末伎倆束手無策!
想要化解現(xiàn)在這個僵局,說麻煩有些麻煩,說簡單也簡單,不過只需要走一步棋而已!
端木緋的眸子晶亮如星辰,嘴角翹得更高。
小八哥抖了抖翅膀,甩開了端木緋的手指,然后金色的眼珠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桌上那一碟碟點心。
一看它這模樣,端木緋就知道它餓了。
這只小霸王啊,要是不給它吃,它就會在一旁等著時機飛過來搶。
端木緋干脆就把一碟干炒五香黃豆送到這鳥大爺跟前,小八哥津津有味地啄起豆子來,一口一個,要說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那鳥喙啄著碟子的聲音不時地回響在廳堂里……
這次才一盞茶的功夫,碧蟬就又再回了花廳,烏黑的眼眸中閃著盈盈笑意,稟道:“姑娘,老太爺?shù)弥蛉恕夭 霾涣嗽鹤?,就吩咐人讓莫姨娘去向太夫人敬茶……話傳到二夫人耳里后,二夫人的‘病’就立刻‘好’了?!?
說著,碧蟬的口中不免透出一絲唏噓,老太爺這一招實在是狠??!
端木緋捧起茶盅,慢慢地抿著熱茶。
瞧,這件事本來也就是這么簡單。
照規(guī)矩,只有嫡妻才可以向婆婆敬茶,莫氏說得好聽是二房,但實際上就是妾,這妾要是向賀氏敬了茶,那意味著什么?!
妻不妻,妾不妾。
以后小賀氏在府中可就徹底沒臉了!
那么,小賀氏這次不是給莫氏下馬威,反倒是幫了莫氏一把!
這個后果,小賀氏可承擔不起,就算是為了她的兒女,她也不敢這么跟端木憲賭氣。
思忖間,又一個管事嬤嬤疾步匆匆地來了,笑吟吟地稟告端木紜,前頭剛敬了茶,時辰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開席了。
莫氏既然敬過茶,那算是禮成了。
接下來自然就可以開席了,端木珩和端木紜分別引著在場的公子和姑娘們?nèi)ジ髯缘南妗?
從花園的南門出去,再走過一條蜿蜒的鵝卵石小徑,就是雁露廳,今日女眷的席面就擺在雁露廳,一共擺了七桌。
賀氏與那些夫人在正廳入席,姑娘們的三桌則擺在了隔壁的西偏廳里。
丫鬟們井然有序地上了熱氣騰騰的酒水菜肴,雞鴨魚肉,瓜果菜蔬,山珍海味,可說是琳瑯滿目,色香味俱全。賓客們一個個吃得頗為滿意,贊不絕口。
席面到一半,一個身穿鐵銹色暗紋褙子的嬤嬤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在廳堂外面探頭探腦的,也不知道在張望什么。
綠蘿看了那嬤嬤一眼,壓低聲音在端木緋耳邊道:“姑娘,那是王嬤嬤,是莫姨娘那個院子里的嬤嬤……”
端木緋心知這王嬤嬤十有**是來找姐姐端木紜的,可是端木紜剛?cè)チ烁隆?
瞧王嬤嬤面露焦急之色,端木緋索性離席走了過去,直接問道:“出了什么事?”
王嬤嬤看著端木緋稚氣未脫的小臉,遲疑了一瞬。
這些日子來,端木緋得了端木憲的吩咐,幫著端木紜一起管家,這些日子來雖然沒怎么看她理過家事,但是偶爾幾次,那都是一語中的,大刀闊斧,所以如今府里的下人們早已不像從前那般怠慢她了,甚至心里還有幾分敬畏。
“四姑娘,五少爺剛才偷溜進了莫姨娘的院子……”王嬤嬤咽了咽口水,低聲稟道。
五少爺端木瑞是小賀氏的幼子,今年才六歲,因此還沒挪到前院去住,正和小賀氏住在一塊兒。
六歲的端木瑞去自家姨娘的院子倒也沒什么事,只不過萬一鬧事的話,今天這樣的日子,恐怕容易讓人看笑話,到時候,難免會怪責姐姐端木紜。
端木緋沉吟了一下,問道:“你可有稟過二夫人?”
王嬤嬤面露為難之色,繼續(xù)道:“二夫人接了莫姨娘的茶后,就鎖上院門,誰也不見,下人們也不敢通稟……”
“我跟你去看看……”端木緋干脆地說道。
三人若無其事地出了廳堂,沒有惹來任何人的注意。
綠蘿服侍端木緋披上了一件斗篷后,她們就一路朝西北方走去。
莫氏的院子位于府中的西北方,挨著一片幽靜茂密的竹林,那是一個格局簡潔的二進小院子,距離小賀氏的瓊?cè)A院也就是半盞茶的功夫。
在王嬤嬤的引領(lǐng)下,她們一路穿過好幾條抄手游廊,又走過一條青石板小徑,那片翠竹林就出現(xiàn)在了前方。
即便是寒冬,竹林仍是一片翠綠,在寒風中偶爾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里本是片清幽之地,可是此刻卻顯得嘈雜不堪。
端木緋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院子口,一眼就看到里面亂哄哄的,丫鬟婆子都沒有各司其職,手足無措地跑來跑去。
看著這些下人的打扮,約莫有一半是莫氏帶來的陪房,另一半則是府里安排的粗使奴婢。
端木緋隨意地往院子里掃了一圈后,就徑直往堂屋走去,堂屋里更亂,可說是雞飛狗跳,滿目狼藉。
地上隨處可見被打翻的瓜果,一顆顆拳頭大的桔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著,四五個丫鬟婆子正如臨大敵地站在一道門簾前,小心翼翼地試圖阻攔一個著寶藍色錦袍的男童。
“五少爺,您真的不能進去?!?
“五少爺,求求您了,別讓奴婢們難做……”
下人們都不敢對男童動手,只敢小心阻攔和避讓,弄得一個個形容狼狽。
六歲的男童昂了昂下巴,沒好氣地說道:“我是少爺,為什么要管你們難不難做!”
端木緋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一個桔子,笑吟吟地喚了一聲:“五弟弟,吃桔子嗎?”
端木瑞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他才六歲,身量還不足四尺,白皙的臉頰圓滾滾的,唇紅齒白,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圓時好似貓兒一樣。
這是一個漂亮得好似年畫娃娃的男童,可是尚書府里的下人都知道這可是一個混世大魔王,府中除了老太爺端木憲和大少爺端木珩,誰都拿他沒轍。
“四姐姐?!倍四救鹂粗四揪p歪著腦袋笑了,露出一片雪白的小米牙。
端木瑞還挺喜歡他這個四姐姐的。
雖然母親和二姐都說大姐惡毒,四姐就是個傻子,不讓他和大姐、四姐玩,但是四姐時常會給他一點小玩意,比如草編螞蚱,松仁糖,魯班鎖,華容道……尤其四姐的魯班鎖玩得太溜了,他覺得四姐肯定不傻。
端木緋一邊剝著手里的桔子走到近前,一邊疑惑地問道:“五弟弟,你怎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我來看看新姨娘啊?!倍四救鹄碇睔鈮训赝α送π靥牛鍪卓粗四揪p,然后沒好氣地告狀道,“四姐姐,我跟你說,這些下人太不懂規(guī)矩了,居然敢攔小爺我!”哼,這尚書府里除了祖父的書房,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啊!
“四姐姐,你去告訴大姐姐,把這些個下人全都賣掉!”端木瑞伸出白生生、胖乎乎的手指,憤憤地朝身后的那五個丫鬟婆子指了半圈。
屋里服侍的這幾個丫鬟婆子大多是莫氏帶來的陪房,聞,不由互相看了看。
在莫氏出嫁前,她的嫡母莫夫人怕她吃虧,就和她說了一些端木家的情況,這些陪嫁的下人以后自然是要作為莫氏的心腹的,因此也知道如今端木家當家的是長房的大姑娘,最得老太爺寵愛的是四姑娘,這兩位又是同胞姐妹。
此刻聽端木瑞喚著端木緋四姐姐,這些丫鬟婆子知道這一定是得寵的四姑娘,盡管她們的身契都在莫氏的手上,端木家是不可能賣掉她們的,但要是得罪了這位端木四姑娘,說不得以后莫氏就要受委屈。
自家姑娘堂堂禮部右侍郎之女,卻不得不委身給一個比她大那么多歲的男人做妾,已經(jīng)夠可憐了,這才進門,就攤上這么件事……
“四姑娘……”一個四十來歲的圓潤婦人上前了兩步,對著端木緋福了福,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是莫姨娘的奶娘,蒙姨娘看得起,喚奴婢一聲徐嬤嬤。四姑娘,今日奴婢等委實不是故意怠慢五少爺,是五少爺……”
徐嬤嬤欲又止地看了站在端木緋身旁的端木瑞一眼,面有難色。
端木瑞是個小霸王,一來這院子里就一股腦兒地往里沖,說是要來看看今天新來的姨娘到底長得什么的樣子。
徐嬤嬤聽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喚他五少爺,知道這是小賀氏的幼子,生怕小賀氏是故意借著小孩不懂事來給自家主子一個下馬威,便特意攔著端木瑞,不敢讓他進去。
偏偏端木瑞吃軟不吃硬,不讓他進去,他就偏要進去,然后就鬧了起來……
“四姐姐,你看,他們也承認怠慢我了。”端木瑞抓著對方的話柄又告起狀來,“我就是看看新姨娘,憑什么攔著我!”說著,他又瞪圓了一雙眼,理直氣壯地看著徐嬤嬤她們,一副“小爺我最大”的樣子。
端木緋剝好桔子皮后,掰開了桔子,直接塞了一瓣桔瓣到端木瑞的嘴里,把他的小嘴塞得鼓鼓的,好似金魚一般。
端木緋看著忍俊不禁,笑瞇瞇地問道:“五弟弟,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她像是與他閑話家常。
端木瑞一邊吃著甜蜜蜜的桔子,一邊用含糊的聲音不屑地答道:“一個妾而已?!?
說話間,他神情中就流露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感覺,仿佛在說,四姐姐,你以為這能難倒本小爺嗎?
徐嬤嬤和屋里下人皆是神色一僵。
端木緋笑著又往端木瑞的嘴里塞了一瓣桔瓣,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不是,五弟弟,那是‘莫姨娘’?!?
端木瑞津津有味地吃著桔子,隨口道:“還不就是和別的姨娘一樣嗎!”反正都是姨娘。
“當然不一樣啊。”端木緋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她是莫姨娘,別的姨娘姓什么?”
端木瑞掰手指頭把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的姨娘都數(shù)了一遍,“杜,嚴,張……”
幸好十個指頭剛好夠用了。
他看著自己雙手,又回想了一遍:咦,五姐姐說得沒錯,府里果然沒有姓莫的姨娘。
他下意識地抬頭又看向端木緋,結(jié)果又被喂了一瓣桔子。
端木緋笑瞇瞇地又道:“五弟弟,我說的沒錯吧?”
端木瑞緩緩地眨了眨眼,嘴里那甜蜜蜜的味道讓他一不小心就分神,腦子有點昏,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徐嬤嬤她們不禁面面相覷。
此時此刻,她們當然也能看出來,端木緋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來幫忙的,心里暗暗地松了半口氣。
“五弟弟,既然……”端木緋看著手中所剩無幾的桔子,打算先帶他走人再說。
話還沒說完,通往新房的繡牡丹門簾一掀,從里面走出了一道纖細婀娜的身形。
那是一個雙華未至的少婦,穿著一件茜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烏黑的青絲挽成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圓髻,露出光潔的額頭,鬢角戴著一支赤金銜紅寶石鳳釵。
“姑……”徐嬤嬤差點脫口而出,又急忙改口道,“姨娘?!?
徐嬤嬤自小看著莫氏長大,真是心疼不已。姑娘給人做二房就不能穿正紅色,不能坐大紅花轎,不能拜堂……甚至于過門當日都不能好好地待在新房里。
莫氏對著徐嬤嬤微微一笑,以示安撫。
四周一片狼藉,莫氏卻是目不斜視,神情溫和,仿佛沒看到似的。
端木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莫氏。
這莫氏長相只算是清秀,但是渾身透著一股溫婉平和的氣息,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就像是一塊被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玉石沒有一絲棱角。
“四姑娘?!蹦峡羁畹刈叩浇埃瑢χ四揪p福身見禮,聲音溫柔似水,不輕不重,不疾不徐。
因為對方是端木朝的二房,與普通的侍妾到底不同,所以端木緋就客氣地還了半禮,“莫姨娘。”
一旁的端木瑞也在上下打量著莫氏,歪著腦袋直接問道:“喂,你就是新姨娘?”他質(zhì)問莫氏的態(tài)度近乎無禮。
“是,五少爺。”
莫氏又優(yōu)雅地對著端木瑞福了福身,神態(tài)還是那般溫和。
端木瑞負手繞著莫氏又打量了一圈,嘴里喃喃道:“你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看,也沒尾巴。”看起來很失望。
莫氏掩嘴輕笑,令人如沐春風,沒有因為端木瑞的無禮而發(fā)怒,“我當然沒有尾巴啊?!?
端木瑞撇了撇嘴,嘴里含糊地咕噥著:“……說得煞有其事的,害得小爺都當真了……真是無趣。”
端木緋心念一動,看來是有人在端木瑞的耳邊瞎嘀咕,他又是似懂非懂的年紀,一時頭腦發(fā)熱就獨自跑來看“狐貍精”。也不知這到底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無意間傳入他耳中,讓他起了這個念頭。
不過這莫氏倒也不簡單,出面的時機把握的實在是太好了。早一步,難免會被還在興頭上的端木瑞沖撞,而晚一步,自己帶著端木瑞就走了,被這么鬧了一通而毫無作為,指不定會被府里的下人們輕看了。
而現(xiàn)在,在里面那么久,應(yīng)該是琢磨透了端木瑞的性子。
莫氏拿出了一方干凈的帕子替端木瑞擦了擦嘴角殘留的桔汁,端木瑞一開始還有些不耐煩,但那帕子香噴噴的,莫氏的動作又輕柔,他也就沒抗拒,小臉上露出一副“能服侍小爺是你的福氣”的表情。
莫氏收好帕子,溫細語道:“五少爺,我這兒有新鮮榨的桔汁,很是香甜,您可要來一些……”她溫和的聲音突然一頓,轉(zhuǎn)而變得有些慌張,看向端木緋道,“四姑娘,您瞧,五少爺莫不是出痘了?”
端木瑞抬手抓了抓耳后,就見那里正冒著好幾顆痘子,白皙的皮膚有些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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