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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緋看了看那個被李廷攸倒扣在手下的青瓷大碗,然后抬眼對上他笑吟吟的眸子,也笑了,露出一對可愛的梨渦,天真地問道:“表哥,那彩頭呢?”
表兄妹倆彼此對視,皆是笑容更深,卻是各懷心思。◢隨*夢◢?。?lā
李廷攸便道:“昨天除了閩州的來信,祖父還捎了些閩州特產(chǎn)來,其中有一箱子茶葉……”
端木緋頓時眼睛一亮,“成交”兩個字差點(diǎn)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時,總算是改口道:“那我就押五壇梅花酒。”
一為定。
二人目光又交集了一瞬,眼神中透著同樣的意思。
端木緋的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此刻桌上放著一碟蜜棗,一碟酸梅,一碟白糯米團(tuán)子、一碟干炒五香黃豆以及一碟花式點(diǎn)心。
端木緋直接捻起一個白糯米團(tuán)子咬了一口,香甜的黑芝麻餡讓她滿足地瞇了瞇眼,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吃著。
李廷攸挑挑眉,慢悠悠地打開了青瓷碗……
綠蘿好奇地瞪大眼睛湊過去一看,碗下果然是一個龍眼大小的白糯米團(tuán)子。
李廷攸雖然輸了,俊朗的臉龐上卻添上了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爽快地說道:“明天我讓人把茶葉給表妹送來?!?
端木緋咽下最后一口糯米團(tuán)子,拿著帕子漫不經(jīng)心地抹了抹手指,然后笑道:“表哥,那現(xiàn)在是不是該輪到我出題了?”
也不等李廷攸答應(yīng),端木緋抓起了那個青瓷大碗,當(dāng)著他的面大大方方地取過一個點(diǎn)心碟子,蓋在了碗里。
那是一碟形狀各異的花式點(diǎn)心,做成了小動物的模樣,有白兔、白羊、白貓、白狗……還有,最上面是一只白胖胖的小狐貍,做的十分可愛,讓人簡直就不忍去吃。
正在飲茶的李廷攸見狀,差點(diǎn)沒被茶水嗆到。端木緋這哪里是在玩射覆,根本就是拿這碟點(diǎn)心在喻示他就是那只混在兔羊群里的狐貍。
李廷攸眼角一抽,無語地瞪著對面的端木緋。
端木緋也不說話,只是抿嘴笑,并揚(yáng)了揚(yáng)眉,仿佛在說,你難道不是最喜歡裝模作樣嗎?
表兄妹倆一眨不眨地彼此瞪著對方,又非常有默契的同時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緊接著,就聽眾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偶爾有“楊”、“三”、“賜婚”的字眼飄了過來……
循著眾人的目光往廳外看去,就見兩個俊朗的少年公子走到了花廳外,其中一個紫袍少年彬彬有禮地讓端木珩先行:“舅兄,請?!?
端木珩看了楊旭堯一眼,也不與他客氣,率先撩袍進(jìn)了廳,嘴角緊抿著,神色間透著一絲凝重。
他也知道楊旭堯在京中一向風(fēng)評不佳,雖然領(lǐng)著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差事,但每天就知道逗貓遛狗,惹是生非,也沒干過什么正經(jīng)事。
可是賜婚的圣旨已下,木已成舟,哎,事到如今,也只能看看能不能慢慢地把人給教好了。
想著,端木珩的眸中閃過一抹堅(jiān)毅的光芒。
端木綺本來正一人悶悶地坐在花廳的角落里,獨(dú)自生著悶氣,一副生人勿進(jìn)的模樣。
此刻聽說楊旭堯來了,她忍不住抬頭朝門口的方向看去,就見跟在端木珩身后的楊旭堯剛好跨過門檻進(jìn)了花廳。
楊旭堯與其妹楊云染有三四分相似,唇紅齒白,劍眉星目,一襲紫色織金錦袍裹住他修長挺拔的身形,顧盼間自有一股風(fēng)流瀟灑的氣度。
端木綺的目光忍不住在楊旭堯俊朗的臉龐上流連了一瞬,然后暗自垂眸,心緒紛亂。
楊家剛被皇帝奪了爵,圣心不再,本來心里早有了意中人的端木綺對這門婚事是不太滿意的……再者,連端木紜也看不上的婚事,端木綺又怎么會稀罕?!
只是,她卻沒想到這位楊三公子長得這般……玉樹臨風(fēng)!
端木綺暗暗揉著手中的一方帕子,雖然楊家沒了爵位,但是這楊三公子未及弱冠,就是正六品的北城兵馬司指揮使,以后必是前途無量。
這門婚事其實(shí)也沒那么差吧……
想著,端木綺原本沉重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眼角的余光看到端木珩正領(lǐng)著楊旭堯朝她走來。
“妹妹,這位是楊三公子?!倍四剧褚槐菊?jīng)地對著端木綺介紹道。
端木綺矜持地半垂眼簾,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起身來,沒注意到楊旭堯飛快地朝端木紜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閃過一抹熾熱。
哎!楊旭堯心里暗暗長嘆道:端木紜真是難得的絕色佳人,偏偏有緣無分啊!
當(dāng)楊家人接到皇帝給楊旭堯和端木綺賜婚的圣旨時,也是大感意外,不知道為什么人選會從端木紜變成了端木綺……不管其中的內(nèi)情為何,對于楊家而,在這個時候,只要能攀上端木家,那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今日楊旭堯來端木家之前,祖父和父親都反復(fù)叮囑他,讓他千萬不能胡鬧,不能讓端木家有任何借口跑去找皇帝退親。
思緒只是一閃而過。
楊旭堯也知道輕重,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接著慎重其事地對著端木綺做了一個長揖:“綺妹妹,有禮了?!睏钚駡蛴H昵地喚道,聲音溫和,舉止得體,仿佛一個翩翩佳公子。
端木綺抿了抿嘴,對著楊旭堯盈盈一福,優(yōu)雅地還禮。
“綺姐姐,說來我還不曾恭喜你呢?!币坏狼宕嗳玢y鈴般的女音在廳中響起。
一個十一二歲、著石榴紅纏枝花刻絲褙子搭配一條粉色刺繡馬面裙的小姑娘朝端木綺幾人走了過來,俏麗的小臉上笑吟吟的。
“彤妹妹?!倍四揪_看著這個小姑娘,俏麗的小臉有些僵硬。
這個小姑娘名叫唐迎彤,是三姑娘端木緣的表姐,素來與端木綺不和。
唐迎彤嘴角一勾,臉上的笑容更濃,目光在端木綺和楊旭堯之間來回掃視了一下,“綺姐姐與未來姐夫真是郎才女貌,也難怪……”她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調(diào),臉上似笑非笑的,“能有此‘良緣’!”
唐迎彤略帶嘲諷地看著端木綺,饒是端木綺一向自視甚高,還不是嫁到了楊家這等被奪爵的破落戶。
唐迎彤寥寥數(shù)語引來四周幾道異樣的目光,端木家和楊家的婚事在京中也曾激起過一些漣漪,各家心中自有揣測,只不過,后來圣旨一下,塵埃落定,也就沒人再去細(xì)究。
廳堂中的其他人暗暗交換著眼神,莫非這其中還有什么內(nèi)情?
眾人的目光像刀一樣刺在端木綺的身上,她心里想到的卻是荷包與私相授受的事,羞得粉頰一片通紅,像火燒似的。
這樁婚事對于端木綺而,本來就是無妄之災(zāi)!
“唐迎彤!”端木綺直呼其名,勃然大怒,那雙眼眸幾乎噴出火來,“你話里藏針的是什么意思?!”
端木珩看著這兩個姑娘,皺了皺眉,就在這時,端木紜走了過來,對著端木綺低斥道:“二妹妹,來者是客,不得無禮。”更莫要讓別人看了端木家的笑話!
見狀,唐迎彤眸子一亮,得意地嘴角微翹,然而下一瞬,端木紜的目光就看向了她,又道:“彤妹妹,你可知‘來者是客’的后半句是什么?”
來者是客,客隨主便。
唐迎彤既然是端木家的客人,就該遵守端木家的規(guī)矩,否則像她這般在別人府中生事,就算是直接攆出去了也是“客隨主便”。
唐迎彤笑容微僵,很快就吐了吐舌頭天真地笑了:“紜姐姐,我與綺姐姐鬧著玩呢?!?
“你們也都大了,以后該懂得分寸才是?!?
端木紜淡淡地掃了二人一眼,那雙烏黑的柳葉眸眼尾微微上挑,長翹濃密的眼睫下,瞳孔明亮,澄澈,又帶著一分明艷的嫵媚。
楊旭堯不由自主地盯著端木紜那明麗的臉龐,心口一熱,隱隱涌現(xiàn)一抹不甘:難道他要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絕色佳人花落別家?
不,也未必就沒一點(diǎn)希望。
只要楊家將來能復(fù)起,他大可以求皇帝同賞一對姐妹花,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楊旭堯暗暗地握了握拳,眸色一深。
“三妹妹,原來你在這里啊。”一個著湖藍(lán)錦袍的公子笑著朝唐迎彤走了過來,也來打圓場。
他身旁還跟著幾個少年公子,一片笑語盈盈。
“楊兄!”其中一個青衣公子笑吟吟地對著楊旭堯拱了拱手,他顯然是認(rèn)識楊旭堯,笑著調(diào)侃道,“剛剛李兄遲了一炷香功夫,就說要自罰三杯,你這都遲了半個多時辰了,該如何自罰?”
他口中的“李兄”指的當(dāng)然就是李廷攸,端木綺聞身子微顫了一下,按捺著自己心里的沖動,沒有去看李廷攸。賜婚的圣旨已下,她和攸表哥就再無可能了。
楊旭堯挑了挑眉,爽快地道:“王兄,那我就自罰三壺可好?”
“楊兄真是夠豪爽!”王公子立刻撫掌贊道,“男兒當(dāng)如是?!?
楊旭堯落落大方地一笑,目光看向眾人后方,問道:“你們可是在玩射覆?……不如我也陪大家伙兒玩玩怎么樣?”
“聽聞楊兄擅長射覆,待會楊兄可要手下留情啊?!绷硪粋€著石青錦袍的公子湊趣道。
“哪里哪里?!睏钚駡螂S意地拱了拱手,接著就看向了端木綺,微微一笑,柔聲問道,“綺妹妹,你可要與我們一起玩?”
端木綺收拾起心中的煩亂,腰桿挺得筆直,優(yōu)雅大方地應(yīng)了。
她絕不能讓唐迎彤看她的笑話!
眾人說說笑笑,一起來到了剛才玩射覆的幾張桌子旁,圍著桌子團(tuán)團(tuán)坐下了。
有人玩得投入,也有有人玩了幾局就覺得無趣,便退了出來,一個黃衣姑娘與一個翠衣姑娘相攜走到窗邊吹風(fēng)。
此刻花廳里燃著三個炭盆,雖然溫暖如春,但是待久了,也難免覺得有些氣悶。
“巴姑娘,”黃衣姑娘笑著對那翠衣姑娘說道,“我聽家父說令兄今科是要下場吧?”
那翠衣的巴姑娘一說到兄長就是眉飛色舞,頷首道:“我爹說我二哥應(yīng)該差不多了,就算是今科考不中,先下場練練膽也好?!?
“是啊,令兄未及弱冠,以后有的是機(jī)會?!秉S衣姑娘笑著湊趣道,“說不定,今科就中了狀元郎呢。”
巴姑娘自然也喜歡聽好話,臉上笑容更濃,卻也不敢應(yīng)下:“程姐姐,今科才子不知凡幾,這狀元郎家兄可當(dāng)不起。聽我二哥說,中州秋闈的解元就是少年才子,才華橫溢,年方二十,就得中解元。不過,他最近失蹤了……”
“巴姑娘,你說的可是丁文昌?”一個圓臉的粉衣姑娘聽到二人的交談,也湊了過來,神色有些微妙。
巴姑娘怔了怔,遲疑道:“我記得我二哥與我說,那人似乎姓丁……”
“那就肯定沒錯了。”粉衣姑娘唏噓地嘆息道,“巴姑娘,你還不知道吧?那位丁解元……他死了……”
聞,另外兩位姑娘皆是一驚,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渾身一寒。
“呱呱!”
下一瞬,一陣透著不祥的鳥叫聲驟然在三人耳邊響起,聲大如撞鐘,嚇得她們俏臉一白,循聲看去,就見窗外一只黑鳥拍著翅膀朝這邊飛了過來,嘴里還在“呱呱”地叫著。
“這哪里來的烏……”鴉。
最后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見那只黑鳥拍著翅膀從窗戶飛進(jìn)了花廳里,展翅輕快地從她們頭上掠過,飛到了端木緋跟前的桌子上,收起翅膀落了下來。
“呱呱?!毙“烁缈粗四揪p又叫了兩聲,仿佛在質(zhì)問她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讓它好一陣找。
“小八?!倍四揪p只當(dāng)做沒看到三個姑娘古怪的表情,在小八哥烏黑的鳥羽上摸了摸,眼簾半垂,烏黑的眼瞳如同那月下的深潭,泛著幽幽銀光。
原來是端木四姑娘養(yǎng)的八哥啊。三個姑娘皆是松了一口氣,又互看了一眼。
巴姑娘收回了目光,定了定神,便又問道:“沈姑娘,你剛剛說,那位丁解元沒了?”
“是啊?!敝垡碌纳蚬媚稂c(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還是和他一起來趕考的同鄉(xiāng)在一家當(dāng)鋪發(fā)現(xiàn)了他的玉佩,據(jù)說是長慶長公主府的下人來典當(dāng)?shù)摹俏煌l(xiāng)也是個有心人,尋著線索在亂葬崗發(fā)現(xiàn)了丁解元……”人既然是在亂葬崗發(fā)現(xiàn)的,自然已經(jīng)是一具沒有生息的尸體了。
黃衣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怪異,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那位丁解元莫非是貌比潘安?”
巴姑娘驚訝地眨了眨眼,脫口而出道:“我二哥是贊過他一句‘面冠如玉’……不過王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黃衣的王姑娘表情更為微妙了,沈姑娘隱約明白了什么,壓低聲音道:“該不會是長慶長公主殿下她……”她欲又止,終究是沒敢說下去。
在巴姑娘疑惑的眼神中,王姑娘和沈姑娘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最后王姑娘唏噓嘆道:“那可是今科學(xué)子,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大膽了吧……也許是我想多了吧?!?
這個話題實(shí)在是太過微妙。
沈姑娘立刻話鋒一轉(zhuǎn),指著小湖西北方的一片梅林道:“那邊的紅梅開得正好,反正喜宴還未開始,不如我們過去賞梅吧!”
想著那丁解元之死,王姑娘和巴姑娘也覺得心底發(fā)寒,紛紛應(yīng)下了。
三個姑娘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后就出了花廳,端木緋目送她們離去的背影,眸光微閃,如那一汪寒潭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那三個姑娘前腳剛出去,后腳碧蟬又悄悄地自花廳的西側(cè)門進(jìn)來了。
“姑娘,”碧蟬不動聲色地走到了端木緋身旁,附耳道,“二夫人說自己‘病’了,無法起身,接不了莫姨娘敬的茶,現(xiàn)在還僵持著……”
端木緋隨意地?fù)]了揮手,也沒說什么,碧蟬就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了,她福了福身,就又出了花廳,繼續(xù)去盯著二夫人那邊了。
端木緋瞇了瞇眼,嘴角饒有興致地勾出一抹淡淡的淺笑。
很顯然,小賀氏這是想給莫姨娘一個下馬威呢!
偏偏之前是端木憲說小賀氏“病”了,她現(xiàn)在就干脆拿這個來當(dāng)幌子,倘若端木家堅(jiān)持她沒病,就不該再罰她閉門;倘若端木家承認(rèn)她病了,那她當(dāng)然也就接不了莫氏的茶。
“呱呱!”
思忖間,端木緋原本撫著小八哥黑羽的兩個手指停了下來,小八哥立刻發(fā)出不滿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