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黃湯的雙唇顫了好一會兒,方才從唇齒間擠出了一句話,“這不是廢話嗎?老夫壓在你頭頂,你是感覺不到什么份量的,那日子自是舒坦的。”
“可露娘這件事驚醒了我,你我又不是變戲法的,就你我如今的本事,哪怕合起來都未必是將軍的對手,更遑論還要互相算計、利用著對方,白白耗費掉這些互相算計和利用的精力,如此的你我去對付將軍實在是癡人說夢了?!蓖跣』ㄕf道,“那不論是將雀兒關入籠中,還是將人拖入耗子的無底洞里的本事說到底都是小道本事,都是陰謀。你能看得到眼前,解決眼前見到的所有敵人卻看不到自己背后是否被套入了那個早已定好的籠子與無底洞之內(nèi)了?!?
“若是早早便已進了那大無底洞套小無底洞,那大籠子套小籠子的重重不斷的陰謀詭計之中,幾時能得見那所謂的盡頭?”王小花嘆了口氣,說道,“人之一世,我不想將自己陷入這連環(huán)不斷的算計之中?!?
“我今年不過十七歲,若是好好養(yǎng)著身子,當還有好些年能活,我有很多事想做,不想陷入那陰謀的泥沼中無法自拔?!蓖跣』ㄕf到這里,低頭看向自己面前擺放的食譜,說道,“所以慈幼堂的那筆銀錢我不敢胡亂領,我怕自己領到那來路不明的銀錢的那一刻就是踏入他人早已布好的籠中局之時了?!?
“老大夫你也莫看著我了,你心里已然清楚了,看到那兩個露娘互換的時機那般巧,你就已然明白了。即便你能將我等這些人都輕易拿捏了,遲早有一日是要面對上將軍這般厲害的對手的?!蓖跣』ㄕf道,“您說的對,他的手伸的那么長,從邊關直接伸到了長安,當不是將手伸著玩那么簡單的?!?
“露娘犯過的錯,我等都不能再犯了。那天真的以為互相拿自己不需要的東西換上一換的心思還是歇了吧!”王小花說道,“將軍根本不曾見過露娘,也不曾見過那個女人,他不認識她二人,卻不妨礙他直接拿來用了?!?
“就似人下棋一般,你將棋子放在那個位置時,可曾同棋子打過一聲招呼了?”王小花說道。
“所以,你是叫老夫歇了那從他那里討要你的心思?”黃湯看向王小花,默了默,說道,“我原先想著用露娘同他換你的,可現(xiàn)在看來,露娘在他眼里怕是根本不算人。”
王小花點頭,垂下了眼瞼,想起將軍讓她學的溫小娘子,其實此時已然明白將軍的真正意圖了。在將軍眼里,能替換她的,是那位溫小娘子,而不是這糊涂老大夫天真以為的能用一個露娘就將她換了的。至于露娘的價值,則等同于那個女人,所以雙方能夠互換。
這老大夫人如其名,人依舊混沌糊涂著,她王小花卻已然清楚將軍的意思了。
她王小花能自由的條件是讓那位溫小娘子頂替她,至于這出手替換之人是黃湯還是她王小花自己,將軍并不在意。
嘆了口氣,看著手里的食譜,想到這些時日同溫小娘子的結交,她能感覺得到溫小娘子對她的態(tài)度,溫小娘子自也能感覺得到自己對她的態(tài)度。
不得不說,將軍真是好眼光。大抵是早早料到有些人是那等一見便能結交、親近之人。
所以,將軍要她做的是背刺自己結交的好友,出賣自己的朋友來換取自由。
在將軍眼里,換取自由的代價是背刺友情以及背刺友情之后引來的聲名狼藉。
這代價還真是不?。≌孢@般做的話她王小花往后還能結交到什么朋友?
“老大夫啊,這世間當真沒有什么捷徑的?!迸⒆酉朊靼走@些之后苦笑了起來,再次抬起頭來面對那賭癮極深的糊涂老大夫,目光清明,“擋路的山是任你繞再多的圈子都繞不過去的,還是只能直面它,搬開它?!?
所以,她想用旁的方法,甚至拿捏著面前這個糊涂老大夫,試圖用老大夫的金飯碗來繞過那攔路虎的法子都是徒勞的。
她只有自己徹底解決那只老虎,才能獲得自由。
當然,這只是她王小花想明白的事,卻不定是面前這目光渾濁的老大夫想得通的事了??疵媲暗睦洗蠓蜓劾锏牟桓屎捅锴?,女孩子搖了搖頭,低頭看著自己案幾上的食譜,說道:“老大夫你若是不信大可試試,可我不想白費那些繞路的精力了?!彼?,“我還要畫食譜掙銀錢交你那房租錢,老大夫你當知曉我手頭銀錢缺的厲害,若是沒有旁的事,我要繼續(xù)趕稿子了。”
“我不信他就那般厲害,鐵桶一塊!”面前的黃湯顯然沒有就此收手的打算,他喃喃道,“老夫忙活了大半輩子,你叫老夫就得手頭這點東西?這點東西對得起老夫這忙活了大半輩子的左右騰挪嗎?”
“老大夫想讓拿了你銀錢的露娘還錢,她便是不作幺蛾子,盡力還了,一則需要時間,二則還的那些年她用掉的銀錢于老大夫你而是遠遠不夠的?!蓖跣』ㄆ沉搜勖媲暗暮坷洗蠓?,說道,“所以你拿露娘去同楊氏換,你不介意露娘的死活,只是想以此從楊氏手里換最多的銀錢,補足你的虧空?!?
“可楊氏心狠,不會理你的?!蓖跣』▏@了口氣,看著被深深套牢在這‘人世債’里頭的老大夫,搖頭道,“老大夫你若是真有吃定楊氏,能叫她掏錢的本事,怕是楊氏能掏出的那些錢于老大夫你而又不夠了?!?
“一個人胃口有多大,就吃多少飯,莫要胡亂浪費,就是一個人的最大飯量了?!蓖跣』ㄕf道,“老大夫你已用你的飯碗吃到最大飯量了,便是去衙門,我若是上頭那主持公道的大人,也不可能再將銀錢撥給你了,因為你已將自己那份吃的差不多了?!?
看黃湯張口欲說什么,王小花擺了擺手,繼續(xù)說道:“我知道老大夫想說什么,您想說那你手頭怎的只剩那么點銀錢了?”
“那就往回看,看那來時路上的每一筆錢究竟是怎么被浪費掉的,”王小花說道,“那種胡亂扔掉的自是找不回來了,若是被什么人借走的,那就催他還回來。若走的是那人情債,那便通過人情往來讓他拿回來……”
“我想,這才是老大夫你所有能走的追債途徑,”王小花說道,“只是自古欠債的是大爺,多的是那債臺高筑,身上什么都沒有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欠債不還,這討債可不容易!”
“誰欠的錢,問誰要,這才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蓖跣』粗媲跋±锖?,滿臉不甘的老大夫,笑了,“老大夫你自己不去問那欠債的要錢,而想著再用扣在手里的雀兒去賭一把,以小搏大的回本,這錢如何能要的回來?”
“我所見便沒有幾個嗜賭如命的身上不背債的,那錢也多是越賭越少的?!蓖跣』〒u了搖頭,說道,“老大夫,你該醒了!楊氏自不是什么好東西,可你缺錢卻去尋那不欠你錢之人要,冤有頭債有主,胡亂索錢,這可說不過去?。 迸⒆诱f到這里,停了下來,眼里有精光閃過,“難道,那楊氏同欠你錢之人有什么交集同過節(jié)不成?”
“人總說柿子專挑軟的捏,這楊氏可實在不像一顆軟柿子,老大夫便是要騙,為何偏要找楊氏?找那等易騙的,譬如那位死去的瘋子于美人豈不是更容易?”王小花饒有興致的看向面前的老大夫,問道,“老大夫為何偏要啃楊氏這塊硬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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