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封信送出去!”親自為這封書信封了口,再三確認沒有差池之后方才交到了管事手中,卻不待管事轉(zhuǎn)身,又出聲叫住了他,“送完信回來之后,去見一見那位神醫(yī),順帶告訴他這兩只雀兒的局不是我出的手,至于是什么人出的手,我已去信問了?!?
被他選中的管事做事自不會出什么差錯來,看著那道老沉穩(wěn)重的背影轉(zhuǎn)身離去,一身紅袍的大員坐了回去,伸手摸向自己坐下的軟塌,上頭鋪的不是尋常的墊子,而是一片皮毛。這皮毛是自己那位戰(zhàn)場上百戰(zhàn)百勝的兄長托人帶回來的,聽聞是用幾頭狼王的皮毛縫制出來的。
這皮毛墊子若說觸手細膩……那比之細膩,摸起來舒服的有的是,可那內(nèi)里的體面與貴介程度能與之比肩的,卻是少有。
坐在軟榻上的紅袍大員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復又看向案幾上的錦盒,伸手打開錦盒,里頭躺著的,赫然是一支昂貴至極的千年老山參。那老山參是給母親補身子用的。
再怎么小心照顧著自己的身子,母親的年歲也委實太大了,過那知天命的門檻都已好些年了。
他兄弟之間的感情維系盡數(shù)來自于‘一母同胞’這四個字,母親在,他兄弟的感情便在。所以,他兄弟二人實在是太期望母親能長命百歲了。
……
“老大夫,這局是什么人布的還用問嗎?”面對突如其來、火急火燎登門的老大夫,王小花停下了手里正在畫的食譜,面上不見半點奇怪之色,“我來京接的頭一樁差事便是演那毀了臉的露娘,這差事又是將軍給的。所以,這局除了是將軍布置的還能有誰?”
“你先前怎的不說?”黃湯瞪著她,開口質(zhì)問道。
“因為將軍自己也沒說??!不過事不過三,這巧合不止一次了,傻子也知曉這世間沒有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王小花攤手說道,“當然,看這局是不是將軍布置的,看兩個露娘最終的結(jié)局便知道了?!?
“那他還真是好長的一只手,從邊關(guān)直接伸到京城來了?!睂Υ?,黃湯只是冷笑了一聲,抬頭四顧了一番這院子,見還是原來那副屋內(nèi)沒幾個擺設的樣子,于是轉(zhuǎn)頭問王小花:“那慈幼堂的銀錢去領了么?”
“既發(fā)生了眼下這等事,我又怎敢去領慈幼堂的銀錢?”王小花笑看著黃湯,也懶得戳破這糊涂老大夫算計她的那點心思,開口直道,“既有可能是將軍布的局,自是不能胡亂攪了的。老大夫你或許不知道,若是我等胡亂攪了將軍布的局,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都是要按軍法處置的?!?
仔細打量著面前女孩子說這話時面上的神情,實在找不出半分破綻,可黃湯的心卻并未就此放下,而是開口冷笑道:“軍法處置?好大的一頂帽子!”
路遇珍寶,似他這等賭徒自是手癢的想撿回去的,可那珍寶偏偏不是死的物件,而是活的人,他既想用面前這活的珍寶來助自己掃清障礙,卻又一直怕拿捏不住她。
即便面前這女孩子一直呆在他安排的院子里,每日做什么事,見什么人他都清楚,那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擺著。真真就似是一只主動進他籠子的雀兒一般乖覺的不像話。
似這般的乖覺在露娘身上可從來不曾見到過,甚至可說不止露娘,旁的雀兒,不管是男是女,是用來做什么的,都罕見似面前女孩子這般主動配合的。
可這般配合的不像話的女孩子,卻不知為何讓黃湯一直無法放下心來。
是太乖了嗎?不,若是換個雀兒,太乖于他而反而更放心??擅媲暗耐跣』ú煌?,她不管是乖還是不乖,好似都無法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忽地想起那些養(yǎng)著猛禽猛獸的富貴閑人們,那自小養(yǎng)到大的猛禽猛獸明明表現(xiàn)的同人親近的很,甚至還會主動靠近你來蹭蹭你,可被蹭之人還是如木頭一般杵在那里,心是提至半空中的,人是僵的,額頭是冷汗涔涔的。
其實想明白了這些,他已然清楚自己為什么一直無法放下心來的真正原因了。哪怕女孩子的表現(xiàn)再如何叫他挑不出差錯,他依舊害怕。因為那頂厲害的神兵利刃他駕馭不住。
“露娘表現(xiàn)的再狡猾我都不怕,你表現(xiàn)的再乖覺我都擔憂。”黃湯嘆了口氣,抬頭對上女孩子坦然的表情,理智告訴他莫要做什么拿捏女孩子,將女孩子當雀兒養(yǎng)的打算,可看到這么大個珍寶不撿,他又實在是難受的很。
賭徒的手,可比尋常人的手癢的多了。
“老大夫可以去尋人打聽一番是不是如此,”王小花說道,“便是我原先想拿老大夫的好處,眼下發(fā)現(xiàn)將軍插手了,作為手下也該及時收手的?!闭f到這里,女孩子面上閃過一絲無奈之色。
黃湯不滿的是她沒去領慈幼堂的銀錢,其實她對此亦是無奈的。不過兩人所想的那領錢的時機是不同的,黃湯想讓她此時就去領了,好名正順的借慈幼堂這個局套住她,而她原本想的是將計就計,等事發(fā)之后再去衙門擊鼓鳴冤,從衙門手里拿錢。
不過眼下,不止黃湯的想法成不了,她自己的也成不了了。
看著自己這些時日除了吃喝拉撒之外,都認真的埋頭于這食譜之上,王小花笑了笑,自嘲道:“果然,那不是你的,來路不明的銀錢是不能胡亂領的?!?
沒有誰能保證自己算無遺策,世人所能見到的也只有自己目之所及之內(nèi)的事,算得再準也只看得到自己看到的事。她同那溫小娘子確實不笨,也幾乎將這些身處局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看明白了??伤齻冏约河秩绾文鼙WC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在那比她們更聰明之人的眼皮子底下看著?
“露娘她們這事叫我明白了即便是出了籠子的鳥,你也不能全然保證自己是當真飛出籠子,跳出天地了,還是只是跳出了一只小籠子,卻又進了另外一只更大的,你此時還未全然看得懂的大籠子之內(nèi)?!蓖跣』戳搜勖媲跋±锖康狞S湯水,看著他顫抖的手,忽道,“露娘此時大抵已然開始后悔了。我不想走露娘的老路,所以慈幼堂的那筆銀錢我不敢胡亂拿了?!?
“我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又哪里來的去世姑母?”王小花說著,看了眼黃湯,忽地開口說道,“所以,原本想的去衙門前敲鳴冤鼓的心思也歇了?!?
這話一出,黃湯臉色頓變,可與那頓變的臉色不同的卻是那顆懸著的,無法放下的心卻在女孩子出口的那一刻突然落了地。
看著面前笑容平和的女孩子,黃湯動了動唇:“這般……就對了!你既是真的比我聰明同厲害,又怎么可能被我算計到?早看明白了,想好了將計就計的法子?!彼?,“我能算計露娘是因為我與她本就差別不大罷了?!?
王小花看著面前的黃湯,點頭說道:“老大夫這話也提醒了我,我知曉老大夫這個賭徒膽子是極大的,所以也知曉老大夫你不會真的懼怕將軍,原本是想順水推舟的借著老大夫搬走壓在頭頂?shù)膶④娺@座大山的?!迸⒆诱f到這里,看著臉色變的復雜起來的黃湯,笑了,“所以先時那般配合確實有我的私心,老大夫只消設身處地的想上一想,就能明白,我定是更希望壓在頭頂?shù)氖悄愣皇菍④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