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湯看著她蹙起了眉頭:“你這是何必?就算楊氏不管,到底親生的……”話未說完,對上露娘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說道,“是了,你也是楊氏這等人啊!”
“不錯,我也是同一種人,所以也想要算計的?!甭赌镎f著,拉開袖子,露出臂彎上的一點朱砂,“我這般好的運氣碰上老大夫這糊涂黃湯水,也叫我這一點守宮砂留到了現在。倒不是貞潔烈女什么的,而是自幼在這種算計中長大,知曉如此才能為自己賣個最高的價錢?!?
“可一番算計之后,才發(fā)現這最高的價錢竟還是要落到梁衍這里,”露娘咧嘴,露出了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那梁衍……嘖嘖,有了孩子之后,有他這個爹還真不如死了?!?
“至少孩子還小,還不懂那些貪念與物欲,給多少用多少,還會乖覺些,知道省著用。反而是梁衍,奢求太多,這梁公的殼子在他手里遲早敗光了?!甭赌锲届o的說著,“我怕是要獨自一人撫養(yǎng)那孩子長大了,至于另一半幫著我撫養(yǎng)這孩子的,不會是梁衍,也不會是楊氏,更不是老大夫你,真要說起來,或許是梁公之后這個殼子?!?
“如此一想,我這般的好運氣留著這一點清白百般算計之后,賣出的最高價錢就是得到了一個梁公之后的殼子?!甭赌镎f道,“以及一個我自己撫養(yǎng)長大,可以任我教導的孩子?!?
“既有了梁公之后這個殼子,這孩子若是個男子要賣出最高價自是要走科考入仕這條路了,如此……老大夫若是等得起的話,指不定還當真能有所收獲,”露娘看向黃湯,“只是時間這等事可由不得我等,說是要等上二十年就是二十年,連一天都不能少的?!?
黃湯伸手摸向自己的臉,不無意外的,摸到了一片冰涼的濕意:二十年啊,也不知他還等不等得起。
“我是希望這孩子是個男子的,如今這世道對于男子總是更好些的,那機會也更多些,”露娘說到這里,忽地一怔,而后笑了,她轉頭看向黃湯,“突地發(fā)現這所謂的更好些……到最后不還是要靠他自己?”
黃湯點頭,動了動唇,似是想說什么,露娘卻已自顧自的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想起我唬梁衍時說的那些話了,”她道,“梁衍真的信了,嘆了聲可惜,可惜我流落風塵,可惜我不是男兒。之所以讓他這般可惜,是覺得我這個人是真的厲害。當時在梁衍面前是裝的,演出來的,可細一想,到最后,這梁公的殼子那般好,便是當真落到我手里,也是要靠我自己的。梁衍之所以沒用,不是殼子不好,是他不行。”
“若是這孩子是個女子,有梁公這殼子,想要賣出最高價便也只能讓她認真學些本事,吃的了苦,不能似男子那般走仕途的話,便管好那些梁公留下的祖產,好好經營便是她所能攢出的最高身家了?!甭赌镎f到這里,眼睫顫了顫,一滴眼淚自眼角滑過,“老大夫,你說的沒錯,真有本事之人哪里會被我等玄玄乎乎的騙人伎倆唬住呢?”
“真真是……我這般本就是因著算計而生的,又長于算計之中的人不論怎么算,到頭來才發(fā)現要將自己賣出最高的價錢都是要靠自己的?!甭赌镂宋亲樱嗉t的眼眶之內泛起一層霧氣,“我這等……當真已經是天生的好運氣了,一番連番的算計之下,也不過抓到了老大夫你以及梁衍兩條魚罷了?!?
“且老大夫你……還在等著從我這里收回那些年付出的銀錢,”露娘說到這里,忽地笑了,再次重復了一遍,“所以說不知是我運氣太好還是不好了,竟碰到了楊氏這等人,她這般一插手,不只是我的打算要改了,就連老大夫你原先的打算也要換了。”
若是被露娘說中,楊氏那里是拿不到銀錢的。
黃湯顫了顫唇,瞥了眼失笑的露娘沒有說話,只是眼里終究閃過一絲不甘。露娘自是跑不了的,只是那般慢慢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他實在怕他等不起了。
“機關算盡才發(fā)現假的終究是假的,一切還是要靠自己,”露娘喃喃著,“或許,還是我天生運氣好,那梁衍這般糟蹋梁公殼子之人終究是叫我撿到了這個漏……”只是話未說完,露娘忽地‘咦’了一聲,眼里閃過一絲異色。
這表情自是沒有逃過黃湯的眼睛,他問露娘:“怎么了?”
“我忽地想到我那位生母了,”露娘抬頭看向黃湯,神情變得復雜了起來,“她當年跟著一個路過的富商跑了,為了籠絡富商的心,多年間兢兢業(yè)業(yè)的照顧那富商同原配所生的幾個子女,就是為了好好表現一番,好名正順的當上這個夫人。結果人家當她嬤嬤一般,享受了她多年的伺候,到富商去世之后,原本以為那一手養(yǎng)大的幾個子女會為她養(yǎng)老送終來著,卻未料到幾個子女直接將她趕出去了。理由是她又不是他們親娘,那么多年的照顧也不是出自她的本心,而只是想謀個夫人之位罷了!看,她將那些年本該對我的照顧給了旁人家的孩子,臨到頭了,卻落了個里外不是人的結局?!?
“不管是不是出自本心,一手將他們拉扯大總是事實。”黃湯說道,“那幸苦是真的?!?
“是啊!再見到她時,我嚇了一跳,她比我姨母瞧起來老多了,據說是因為要表現出一副賢惠做派,既要費心費力,又不能表現出貪圖富貴的樣子……這般,明明心里就是貪圖富貴的,卻偏偏要扯個真愛善良的皮,一番裝腔作勢下來,反叫她這么多年操勞什么都沒得到?!甭赌镎f到這里,忽地笑了,她瞥向黃湯,“那富商的母親姓梁,早些年從京城嫁去了山陰一帶,因是同家里鬧了矛盾嫁出去的,所以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般,沒有再同家里走動過了?!?
這話一出,黃湯便是一愣,待到反應過來之后,眼里同樣閃過一絲異色:“我若是沒記錯的話,梁家?guī)状昂盟拼_實有這么一樁事,出嫁女剪了頭發(fā)同家里鬧翻了?!?
露娘點頭:“不錯,就是我生母當了多年的老媽子卻被趕出家門的那一戶?!?
“突地發(fā)現,這冥冥之中,好似當真有因果的存在一般,”露娘苦笑了起來,眼淚再次落了下來,“我那被互相算計著長大的苦日子就是因為母親的自私,可她操勞多年,到死都沒得到那些年幸苦照顧的回報,如今再想起這些事,好似這當年操勞的回報自己砸到我頭上了一般,叫我撿到了梁公之后這個殼子……”
只是話說到這里,露娘的眼皮卻是突地一跳,她看向自己的手,喃喃道:“姨母同母親當年欠我的照顧銀錢這個時候竟回來了!可我已經殺了我姨母同母親,自認了了這筆債了,此時這銀錢怎么自己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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