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天上的雨終于變小了。
烏云逐漸散去,天空慢慢放晴。
安江的江水平靜流淌著,仿佛那洶涌的洪水從未出現(xiàn)過,它是那樣的輕柔,一如它身后的那片土地。
張回死了,尸體被董平帶走。
莫無風(fēng)死了,死在了陳一的劍下,尸骨無存。
方才逃跑的那個黑袍人,也被祁萬化給捉了回來,等著帶回去審問。
這次的事件,看似已經(jīng)被解決了,
卻……還留了一堆爛攤子需要處理。
青回堤需要重建,白鹿堤需要修繕,江南政壇的張黨遭到了錢立升和陸正狄的聯(lián)手清洗,騰出了一堆空位,肯定還會有一部分漏網(wǎng)之魚,包括軍方在內(nèi)的很多人,都需采律官仔細(xì)審查。
包括李澤岳自己的十三衙門。
當(dāng)然,一時半會兒,李澤岳不想再操心這些事了。
他感覺自己現(xiàn)在很累,
不止是身體上,還有精神上。
當(dāng)窮奇的力量從身體中緩緩?fù)嗜?,李澤岳只覺得一陣空虛,再也沒有那種被塞的滿滿的感覺了……
同時,熟悉的疼痛也降臨在他的身上。
河岸邊,姜千霜察覺到了他輕輕搖晃的身體,上前扶住了他。
“你怎得了?”
姜千霜眉頭微皺,想了想,問道:
“可是動用了秘法?”
顯然,姜千霜是清楚李澤岳實力的,他雖然天賦很好,但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成長到能硬扛莫無風(fēng)的程度。
面對姜千霜關(guān)切的眼神,李澤岳點了點頭:“沒什么大礙,休養(yǎng)一陣就好了?!?
姜千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世間,哪有能讓觀云短時間內(nèi)可以對抗天下第八的秘法?
還只是休養(yǎng)一陣就能歇過來?
她又想起了那一晚,在李澤岳眼神中看到的那只狐貍。
當(dāng)時……那只九尾滔天的狐貍,好像在對自己笑?
姜千霜的眼神有些復(fù)雜,
身旁的這個男人,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眾人開始渡河,橫跨到大江南岸。
凝姬連忙跑了過來,和姜千霜一左一右扶住了李澤岳。
陸聽風(fēng)就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
李澤岳……
還好,姜千霜松開了他的胳膊。
隨后,眾人一齊向前方的那道身影看去。
他站在河邊,
背對眾人,
目光落在滔滔東去的大江上,略顯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給世人的,只有一道孤傲的背影。
陸聽風(fēng)和祁萬化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笑意。
這老家伙,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喜歡裝逼……
兩個老頭又扭頭向身旁的年輕人們,
果然,每個人表情都很肅穆,
連平時最不著調(diào)的李澤岳,都在微微調(diào)整著呼吸。
在他們眼中,陳一的每一個動作都飽含著深意。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就給了年輕人們一大片遐想的空間。
李澤岳輕輕咳嗽了兩聲,在凝姬的攙扶下,慢慢向陳一走去。
“晚輩李澤岳,見過陳老前輩。”
李澤岳俯身一禮。
在這位老者面前,他必須表現(xiàn)出足夠的敬意。
且不說人家的實力如何,只說今日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救了江南百萬百姓,李澤岳就得好好給這老頭伺候舒服了。
陸聽風(fēng)撇了撇嘴,他已經(jīng)猜到了陳一接下來的動作。
果然,
陳一先是繼續(xù)著保持之前的姿勢,
負(fù)手立于江畔,
保持了兩秒,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江面,嘆了口氣。
然后,他把目光收了回來,
緩緩轉(zhuǎn)身,看向李澤岳。
目光,必須要深沉。
在這一系列的動作鋪墊下,李澤岳壓力暴大。
其實,陳一并沒有刻意地去裝逼,這些動作只是他下意識做出來的。
“李澤岳……你是老幾?”
“?”
李澤岳愣了下,隨后連忙道:
“我是老二?!?
“老二啊?!?
陳一點了點頭,目光……放在了李澤岳腰間的佩劍上。
這是李澤岳在江都府十三衙門武器庫隨便拿的一把劍,并非什么名劍。
“你的劍,是夏淳教的?”
“是,舅舅怕我在外遇到危險,便將前輩所傳的劍招教給了晚輩。
舅舅說,此三劍是世間最強(qiáng)的劍法,學(xué)會了這三劍,其他的劍法,都沒有再去學(xué)的必要了。
晚輩深以為然,日夜苦練,不敢懈怠。”
李澤岳恭恭敬敬道。
陳一笑了笑:
“其實,當(dāng)時我教他的時候,這三劍連我自己都沒弄明白,只是個半成品。
只是囫圇地研究出了一種意,說不清道不明。
沒辦法,當(dāng)年,你舅舅死活非要拜我為師,可我是真沒什么可教他的,還怕誤人子弟,我只好把這半成的三劍傳給了他。
后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敗盡了天下強(qiáng)者,在這個過程中,我才把這三劍慢慢練的圓滿。
夏淳,也在自己摸索著,填滿了這三劍。
其實,我這三劍,與夏淳的那三劍,早已不是一種劍法了。
但,他的劍,不比我的差?!?
說到這里,陳一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滿意。
李澤岳瞪大了眼睛,
他說自己當(dāng)時看陳一用這三劍時,感受到的劍意怎么與舅舅說的不一樣。
此時,李澤岳腦海中,又想起了舅舅當(dāng)時說的話。
“此三劍,在于破?!?
“任你招式千變?nèi)f化,我自有一劍破之?!?
“僅憑這三劍,哪怕你窮盡天下所有絕學(xué),我仍立于不敗之地?!?
“天人之下,我無敵?!?
李澤岳似乎看到了一個少年,
在被向往的俠客師父拒絕拜師后,一邊聽著那個俠客在外闖出的偌大名聲,一邊不甘心地在劍池旁摸索苦練,勢必要練成這三劍,讓自己的名聲傳到那個俠客耳朵里。
可少年不知道的是,在那些劍池苦修的日夜里,他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來了屬于自己的劍。
并且,他的劍意,不在他向往的那位俠客之下。
“舅舅那么吊嗎?”
李澤岳心底震驚不已。
此時,舅舅與陳一所差的,恐怕只有境界了。
“當(dāng)時,你出劍時,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夏淳的劍招,
可那劍意,卻又與我相像,
想來,是你在我出劍時,臨時領(lǐng)悟到的。
你既練我之劍,又有此天資,今日,我便提點你幾句。”
陳一負(fù)手,站在李澤岳面前,輕聲道。
李澤岳面露驚喜之色,剛想借驢上坡,跪下拜師,傍上天下最粗的那根大腿,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不了。
陳一眼神中有幾分笑意,道:
“斷云、摘日、晦暝,
我所創(chuàng)這三劍的劍招,只是一個框架,內(nèi)容,需要你自己來填。
你自己練出來的,才是你的劍。
劍本無形,而心有形。
夏淳也算……嗯,我半個大弟子吧,他如此悶的性子,腦子又軸,單憑三劍半成品,都能練出自己的劍。
你現(xiàn)在已然將我二人的劍都學(xué)過去了,想來,再練出自己的劍,不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