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目光從第一行看去,看得很慢很慢,終究是看完了,信被他折起,重新裝入封套中。
信是江軻寄來的,他仍在各處各地搜找他阿姐。
呼延吉有時候就想,江軻好像不是在找他姐,就是在找他姐的路上。
他記得江軻離開前問他,可不可以原諒他,他拆散了他夫妻二人,結(jié)果,他把他倒吊城頭差點喪命,能不能扯平。
呼延吉當(dāng)時怎么說的,他說,你若把她尋到,才算扯平,否則一輩子無法原諒。
可能江軻自覺虧欠,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向他報知搜找情況,他尋了幾個城,現(xiàn)下在何處,沿路找人的情況,以及他接下來準(zhǔn)備去何處。
反正每封書信的結(jié)尾,他會告訴他,有人見過肖似江念之人,他會沿著方向去追尋,也許不久就能找到人。
江軻的這些話,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次次這樣說,次次沒有后續(xù)。
他將信收好,放入屜中,那里已集了許多這樣的書信。
呼延吉回西殿時,已是傍晚,殿院里很安靜,安靜得只有樹間的蟬聲,一陣緊著一陣,吱啦——吱啦——
正當(dāng)他走到一處拐角時,隱隱聽到草木后的人聲。
“我的粉用完了,可否借你這個用一用?”一個輕柔的女聲說道。
另一個聲音接話:“你小心著用,我也只這一點了?!?
先前那女聲道謝,過了一會兒,聽到輕笑聲。
“哎喲——你這白膩膩的臉兒,擦不得我這粉,把一張小臉越擦越暗了,快快停下罷?!?
呼延吉身后的宮侍,輕喝一聲:“誰在那里?還不出來?!?
接著草木窣窣響動,兩名宮婢低頭走了出來,見了來人,趕緊跪下。
呼延吉看著伏跪的兩人,最終眼睛落到右邊那人身上,他有些印象,是新來的宮婢。
“抬起頭來?!?
兩人聽到那冷肅的聲音,頂著心頭的害怕緩緩抬起頭。
周圍的宮人們注意到,大王的眼睛落在右邊那名叫千鶴的宮婢臉上。
只見女人凈白的一張臉,因撲了不符合自己膚色的粉脂,成了個花臉。
千鶴不知大王為何一直盯著自己,那眼神太過直白,將她的臉看得發(fā)熱。
就在眾人以為大王會責(zé)罰這二人時,出乎意料的是大王竟然開口問這女子叫什么名兒。
千鶴知道問的是自己,于是答道:“婢子名千鶴?!?
呼延吉“嗯”了一聲,又問:“幾時來的夷越?”
千鶴不敢隱瞞:“不上半年?!?
說音落,面前帶過一陣風(fēng),伴著琳瑯的脆響,君王已離去。
待人走后,千鶴一顆心撲通撲通快要從嗓子跳出,而旁邊的那名宮婢則若有所思地將她看著。
自這日后,西殿中人看向千鶴的眼神有些不同。
這新來的女子頭一次沖撞了大王,第二次又在殿院中失了規(guī)矩,無論哪次都該受到責(zé)罰,然后,她仍好好的,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從前的那位大妃,也是如此。
千鶴隨后回到西殿,木雅在她臉上望了一眼,說道:“去清洗一下臉。”
說著,拿出一面小鏡,讓她自己看。
千鶴只瞧了一眼,鬧了個大臉紅,忙不迭地回房凈了面,不知怎的,腦中浮現(xiàn)剛才君王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時間,臉又紅熱起來。
然后抬起頭,鏡中女子細(xì)彎彎的眉,有一雙清亮的眼,然而其他的嘛,平平無奇,除了一雙眼經(jīng)得住看,可這一雙眼也不能撐起這張臉。
一眼看下來,鏡中這張臉只能算是白凈清秀。
千鶴抬起手,撩開額上微濕的碎發(fā),那里掩著一塊印記,是同惡霸推搡時跌破頭落下的。
思及此,莫名生出卑意來。
這一感覺太過微妙,她家的況景連普通人家也不及,她卻從沒覺得卑下,可就在剛才,不,不是剛才,而是從見到那個人起,她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頭上這一小塊疤痕,本是不在意的,這會兒看著卻極為刺眼,女子將額發(fā)梳下,理了理,遮住那處。
之后的日子如往常一樣,這日,千鶴不當(dāng)值,正巧被分配到雜役處的彩云也不當(dāng)值,過來尋她。
彩云一來,先是將千鶴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說道:“原來你才是最聰明的那個,咱們吶全是腦子笨的?!?
這話的調(diào)調(diào)似諷似酸。
千鶴只是微笑,并不多說什么,彩云自覺沒意思,轉(zhuǎn)開話頭:“難得休一日,其他地方也不能亂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于是兩人出了下人房,往一個方向行去。
到了地方,千鶴瞪大眼,張了張嘴:“這里是……”
彩云揚起一抹笑,說道:“開眼了罷,這里是王庭的獸園,我也是聽阿依沙說的,關(guān)了許多新奇玩意兒?!?
只見欄門那邊,好大一片山地,隔斷出不同的區(qū),每個區(qū)里飼養(yǎng)著不同的動物。
有珍貴的飛禽,有兇猛的走獸,當(dāng)真是大開眼界。
正在二人看得投入之時,身后響起獸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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