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鳴稍作停頓,接著說道:“表弟從小很佩服我、常以我為榜,可是讀書天分確實(shí)差了點(diǎn),他考過童生之后,怎么也考不上生員。他為人熱情好客、好面子,卻在寒窗下不太坐得住,或許真的不該蹉跎光陰去科舉。近些年我出使安南國、日本國,他似乎因此找到了出人頭地的路子……唉!”
唐敬急忙勸說了兩句。
劉鳴卻有點(diǎn)收不住情緒,不禁嘆了一口氣:“想來表弟確實(shí)沒過幾天好日子,兒時最苦。如今好不容易家境有所改觀,也沒干過甚么壞事,下場卻如此之慘。誰說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
唐敬也聽得一陣唏噓,勸說劉鳴節(jié)哀順變,接著又當(dāng)場便拍著胸脯道:“本將若受命南下,定為劉提舉的舅表報(bào)仇雪恨!”
劉鳴看了一眼前面的同僚,急忙沉住氣,說道:“人各有其命,公私亦分輕重。我等切不可因私仇,而誤導(dǎo)朝政大局?!?
唐敬也回過了神,抱拳道:“劉提舉之有理?!?
剛才提到往事,劉鳴也想起了兒時的經(jīng)歷。繼父、母親脾氣都不好,管束很嚴(yán)厲。舊事就像是心魔,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要討好長輩或上位者。
于是今早圣上授意他的主張,他答應(yīng)得很痛快,根本無法婉拒圣上。或許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只是下意識地想讓圣上滿意罷了。
劉鳴陷入沉默,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萬一今日主張的方略出了甚么事,那自己必定責(zé)無旁貸,恐怕要背黑鍋。
他是為圣上背鍋,出了事應(yīng)該能得到圣上的庇護(hù)。不過他的心里,還是有點(diǎn)不安起來。
唐將軍的聲音驚醒了劉鳴,“劉提舉是要去刑部衙門嗎?”
“對,對?!眲ⅧQ忙回應(yīng)道。
唐敬看了一眼東邊的文樓方向。
劉鳴道:“只有刑部衙門在太平門那邊,我走東安門出皇城更近,得告辭了?!?
唐敬抱拳道:“本將要回五軍都督上值,在南邊的千步廊。劉提舉,后會有期?!?
劉鳴道別后,很快走到了文樓,遇到了個守門的宦官。于是相互寒暄了兩句,宦官送劉鳴出宮。
這個宦官與劉鳴不熟,也沒多少話說。劉鳴沉默著,腦子里便開始不斷地出現(xiàn)、有關(guān)表弟尸首的畫面,完全克制不住。骨瘦如柴、肺腑積水、身首異處,那意象就像無法驅(qū)散的幽靈一般,縈繞在他的心頭。
剛出文樓,身后便傳來了一聲很尖的呼喚:“劉提舉,劉提舉請留步?!?
劉鳴扭頭一看,原來是司禮監(jiān)少監(jiān)之一的王景弘。司禮監(jiān)那幾個閹人都是大太監(jiān),在宮外也多次擔(dān)當(dāng)要職。劉鳴立刻轉(zhuǎn)身作揖。
王景弘抱著拂塵道:“咱家送劉提舉?!?
旁邊彎腰作拜的宦官便道:“王公公,那小的便先回文樓啦?!?
王景弘揮了一下手了事,與劉鳴一前一后往文華門那邊走。
過了一會兒,王景弘才回頭道:“對了,劉提舉今日在東暖閣說的話,應(yīng)該是一時興起罷?”
劉鳴愣了一下,沉住氣不置可否。
王景弘又道:“守御司左使會以奏章的樣式,正式向朝廷上奏方略。劉提舉便不用管這事兒了。”
劉鳴想了想問道:“侯使君?”
王景弘點(diǎn)頭道:“侯左使已經(jīng)走了,剛才東暖閣里除了幾個宮女,只有咱家在皇爺身邊?!?
劉鳴恍然作揖道:“下官明白了?!?
王景弘露出欣慰的笑容,點(diǎn)頭時面有贊許之色。
劉鳴頓時心有感動,忙道:“未曾想到,臣區(qū)區(qū)一個四品官,圣上竟如此悉心照顧?!?
王景弘道:“皇爺對賢能之臣,一向都很好哩?!?
劉鳴站定,望著西北乾清宮方向,拱手一拜。那邊無數(shù)的重檐、阻擋了視線,巍峨壯闊的宮闕,仿佛正在無聲地凝視著磚地上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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