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明川蹲在滄瀾江邊的蘆葦叢中,蓑衣上沾滿夜露,他已經(jīng)在此守了三夜,就為等那頂傳說中的鬼花轎,他腰間的玉佩在月光下泛著青光,上面刻著“明川”二字。
這是十五歲生辰時小妹師九冬親手所贈。
“子時三刻了……”
師明川看了一眼時間,正當(dāng)他懷疑今夜又要無功而返時,江面突然起霧了。
那不是自然的江霧,而是一縷縷從水底升起的蒼白霧氣,貼著水面蛇形游走,他立刻屏住呼吸,右手按在腰間短劍上。
霧氣漸濃,江心處緩緩冒出一頂鮮紅花轎,四角掛著白燈籠,由四個紙人抬著,踏水而行。
“果然來了!”師明川心跳加速。
他此番獨自“鬼娶親”事件,就是因為三個月前下游村莊又有一名少女失蹤,只留下一只繡花鞋在江邊,那與隔幾年就會出現(xiàn)的連環(huán)失蹤案手法一模一樣。
花轎順著水流飄向岸邊,師明川正欲跟上,忽聽轎中傳來一聲悶響,接著轎簾被猛地掀開,一個穿著嫁衣的少女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救命!”少女赤足踩在淺灘上,回頭驚恐地看著追出轎子的紙人。
月光下,師明川看清了她的臉,蒼白如紙,杏眼中滿是恐懼。
紙人僵硬地追來,少女腳下一絆跌在水中,師明川不及多想,拔劍沖了出去,短劍劃過,為首紙人的腦袋應(yīng)聲而落,卻從斷頸處噴出一股黑氣,他反應(yīng)極快,側(cè)身避開,反手又是一劍,將紙人劈成兩半。
“快走!”
師明川拽起少女就往岸上跑,身后剩余三個紙人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卻沒有追來,而是退回轎邊,抬起空轎沉入江中,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跑到安全處,師明川才注意到少女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繩上串著三枚銅錢,樣式古舊。
察覺到他的目光,少女慌忙用袖子遮?。骸岸嘀x公子相救?!?
“姑娘是哪里人?怎會在那轎中?”師明川脫下蓑衣披在她瑟瑟發(fā)抖的肩上。
少女低頭絞著衣角:“我叫盈兒,是……是下游王家村的,昨夜有花轎停在門前,我好奇看了一眼,就被抓了進去……”
她聲音越來越小:“他們說……說要娶我……”
師明川皺起了眉頭。
王家村明明在二十年前就被洪水沖毀了,哪來的村民?不過這少女不對勁,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肯定跟“鬼娶親”的事有關(guān)系。
師明川心念一轉(zhuǎn),卻未表露出什么異樣,只是不動聲色道:“那先回蓮花塢吧,你需換身干衣裳。”
盈兒卻猛地抓住他手腕,指甲冰涼刺骨,一臉驚慌地說道:“公子,不、不能去蓮花塢,他們會找來的!公子若有心相救……帶我去個隱蔽處可好?”
師明川感覺腕上一陣刺痛,低頭發(fā)現(xiàn)盈兒的指甲不知何時已劃破了他皮膚,滲出的血珠竟呈暗黑色。
他暗自運功逼毒,表面仍溫和道:“我在山中有間草廬,姑娘若不嫌棄……”
盈兒趕緊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謝公子?!?
各懷心思的兩人來到了草廬。
師明川點燃油燈,偷偷觀察正在烤火的盈兒。
火光映照下,她身后并沒有影子,而且她烤火時,火焰明顯變?nèi)?,像是被吸走了熱量?
“公子為何這樣看我?”盈兒突然抬頭,杏眼中閃過一絲幽藍。
師明川暗中在熱茶中融了道驅(qū)邪符,面不改色地遞過去:“姑娘受驚了,喝點茶暖暖身子。”
盈兒接過茶杯,指尖與他的相觸,冰冷如尸體,她舉杯到唇邊,突然皺眉:“這茶……”
師明川挑眉:“怎么了?”
“沒……沒什么。”盈兒強笑著抿了一口,立刻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竟是黑水,她慌忙用袖子掩住嘴,再放下時嘴角卻干干凈凈。
師明川確信了她非人非鬼,決定繼續(xù)周旋:“姑娘先休息,我去拾些柴火?!?
走到屋后,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一面八卦鏡。
指尖鏡中映出的草廬被一團黑氣籠罩,而盈兒所在位置赫然是一具白骨,師明川倒吸一口涼氣,正思索對策,忽聽草廬內(nèi)傳來了啜泣聲。
他掐了個隱身訣,悄悄靠近窗戶,看到盈兒跪在地上,面前攤著一塊繡帕,帕上繡著鴛鴦戲水,卻沾滿了發(fā)黑的血跡。
盈兒正對著繡帕喃喃自語:“娘……盈兒做不到了,那個人……他救了我……”
師明川心頭一震,這女鬼竟有良知?
等他再回到屋內(nèi),盈兒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繡帕也不見了蹤影,他假裝沒察覺異常,只是給她鋪好了床褥,語氣平靜:“姑娘早些歇息吧。”
師明川轉(zhuǎn)身欲走,盈兒卻拉住了他衣袖:“公子,能陪我說說話嗎?我怕……”
望著她哀求的眼神,師明川猶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
盈兒松了口氣,講起了“王家村”的往事,細節(jié)逼真得不像編造,特別是說到村里每年端午賽龍舟時,她眼中甚至還泛起了奇異的光彩。
“盈兒姑娘記得真清楚。”師明川試探道:“可王家村二十年前就……”
“我知道?!庇瘍和蝗淮驍嗨曇糇兊每侦`:“我知道公子看出來了。”
她抬起臉,皮膚在油燈下近乎透明:“我是已死之人?!?
師明川握緊袖中短劍:“那為何?”
“為何像個活人?”盈兒苦笑:“因為每年快要舉辦蓮花祭之前,城主就會賜我肉身……讓我引誘活人回城?!?
她伸出蒼白的手:“公子現(xiàn)在殺我還來得及,否則……我會帶你去鏡花城。”
師明川有些震驚于盈兒的坦白:“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盈兒垂下眼眸,眼中緩緩流下了兩行血淚:“因為公子為我斬紙人時……護在了我身前。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
話音剛落,窗外忽然風(fēng)雨大作,油燈劇烈搖晃。
聽見這動靜,盈兒臉色驟變:“他們找來了!公子快走!”
草廬門被狂風(fēng)吹開,四個濕淋淋的紙人立在雨中,沒有五官的臉正對著屋內(nèi),師明川拔劍而起,卻見盈兒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前面:“滾回去!告訴城主……我會帶活人回去,但不是這個!”
盈兒扯下腕上紅繩,銅錢叮當(dāng)落-->>地:“再逼我,我就散盡這三枚買命錢!”
似乎受到了震懾,紙人緩緩?fù)巳肓擞曛校瘍喊c坐在地,身形開始變淡:“公子……我撐不了多久了,你若不想被帶走,現(xiàn)在就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