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因為海浪的泛動不停顛簸,視野里的景象搖晃到讓人想吐,有一些冰冷的水滴像雨一樣打在臉上,腳下的地板在瘋狂抖動。這樣的情形的確很恐怖,秦珊松開一只拳頭,試圖靠著一只手臂的支持力,準備一點點背過身返回船艙。
災(zāi)難來臨之前,大家都喜歡往人多的地方跑,好像這樣做才有安全感。
“站在那別動!”奧蘭多冷喝一聲,阻止住她的動作,這種大程度的晃動,只要秦珊一旦脫離欄桿的穩(wěn)定,很容易跟一顆米篩里的黃豆似的,直接被摔飛出船身。
男人的嗓音在浪水拍打聲中傳來,秦珊很老實地不動了只,死死握緊欄桿。
金發(fā)男人加快腳步,幾秒后,他捉住了秦珊的手腕,把她轉(zhuǎn)了個圈拉到自己懷里,用左臂固定在胸膛前,夾著她一步步往船艙方向行走……
在餐廳里觥籌交錯的船員們也感受到了明顯的震顫,但等到他們爭相沖到門口的時候,這種強烈的晃動感又一下子消失了。
是的,只持續(xù)了短短二十秒。
四周恢復(fù)平靜,像是被自然之手擰掉開關(guān),夜空和大海之間,只有風停在這里,將水面吹皺出一道道布匹般起伏的流紋。
奧蘭多拽開緊貼在自己胸口的女孩,將她交給為首的胖達。
圓滾滾的胖子睜大眼疑惑問:“剛才怎么了?是海嘯?”
奧蘭多瞥了眼漆黑的海水:“不是,”他視線轉(zhuǎn)回來,看著擠在門口的所有下屬,給出判斷:“應(yīng)該是海怪?!?
胖達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狀:“那為什么沒有攻擊我們船?噢——”他恍然大悟似的打了一個響指,由于手指頭太肉了,這個響指的聲音極度微弱:“也許它只是路過,又或者本來準備吃個人爽一爽啥的,結(jié)果一看到咱們英明神武的船長,就趕緊灰溜溜地夾尾巴逃了。”
顯然,船長大人并沒有被這個馬屁理由取悅,他一下?lián)蹰_胖助理的手臂,面色冷肅地朝艙內(nèi)走去:“但愿如此?!?
秦珊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撐著胖達的粗膀子:“啊啊啊啊啊啊嚇死我了?!?
“沒事了,小姐?!迸诌_趕忙溫柔拍背,撫慰這位女士。
除去船長之外,第二要討好的就是這位新上任的廚師長,這樣他開小灶享受美食的幾率就會比其他同事大很多啦。
某位終生不愿減肥的熊貓美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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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奧蘭多號”途徑法羅群島,完全進入挪威海領(lǐng)域。這一帶的島嶼非常稀少,四面望去,藍茫茫的一片全是海水,天空也是藍色的,天海相接,純粹的藍到讓人的感官都感受到震驚。大片白云占據(jù)在某一帶,層層疊疊,仿佛海里的巨浪涌去了蒼穹,從此畫卷一般,永恒地定格在那里。
四周祥和安靜到不像大海應(yīng)有的模樣。
有驚無險的海怪侵擾之后,奧蘭多并沒有就此放松,反倒加重了偵查員的任務(wù),吩咐他們時刻守候在監(jiān)控艙里,注意鐳射圖像和紅外線映像儀。
節(jié)氣已至初秋,海上的氣溫更不必說,秦珊偶爾上一趟甲板還要裹一件薄薄的長款羽絨服才感覺不到冷,盡管這衣服老被奧蘭多吐槽“祝賀你。毛毛蟲,你終于找準自己的最佳定位了”,不過為了保暖,秦珊還是會笑瞇瞇地穿好,把小臉埋進柔軟的毛邊兜帽里。
奧蘭多正在船頭看海,他在襯衣外面套了一件駝絲綿面料的純黑大衣。因為著裝的關(guān)系,他看起來更加高大了,一米九的身形在視覺效果上被拉長到將近兩米,像一座凌厲的幽夜燈塔。
秦珊兩手插在兜里,左右晃著上身來帶動自己接近男人,走到他身側(cè)的時候,她用手肘輕輕撞了奧蘭多手臂一下。
“怎么了?”對方眼瞼微斂,看她。
奧蘭度完全習慣了女孩這些微小短促的肢體觸碰,前幾次會不滿地皺皺眉,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麻木。
秦珊舔了下干燥到翹皮的下唇,從衣兜里探出一只手,橫放在奧蘭多身前,煞有介事地打招呼和自我介紹:“夾克,你好,我是肉絲。”
“原來爬行蟲也會起人類的名字?!眾W蘭多喉嚨里滾出一聲低嘲的笑。
真是無浪漫細胞星人!秦珊重新將手狠狠揣進兜里:“你一定要看見我一次就吐槽一次我的羽絨服?”
“沒辦法,你總在我面前晃?!?
秦珊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朝奧蘭多垂在身側(cè)的手背看去,他的小拇指關(guān)節(jié)處被海風凍得泛紅,兩天前她就注意到了。
秦珊盯緊那一塊,從右邊兜里掏出一對天藍色的物件,強塞進奧蘭多大衣兜里:“奧蘭多,像你這種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特別特別需要這個東西?!?
“你看你手上都要生瘡了,”女孩用線條柔潤的下巴頦示意那處:“今年生一次的話,以后每年一到這種時候就會復(fù)發(fā)。”
奧蘭多不知道她把什么玩意兒揣進了自己兜里,有種莫名的被侵犯感覺,他飛快地將那塊帶有柔軟觸感的東西拽回手心,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雙羊羔絨手套。
他突然想起曼妮親自給布萊迪織的那頂針織帽了。
秦珊哈出一口白色霧氣:“嗯,戴上試試?!?
奧蘭多:“多此一舉,我有許多手套?!?
“啊呀~”秦珊顫著音發(fā)嗲撒嬌:“這是我親手做的嘛,幫沃夫做小窩的時候,順便給你縫了一雙這個,是我一針一線慢慢縫的噢,內(nèi)襯和外皮都用的非常舒適柔軟的羊羔絨???,快戴上,以我的人格擔保,你戴不了吃虧,也戴不了上當?!?
男人冷冷咬出這條長句的重點用詞:“順便……幫我做的?”
“不不,主要是幫你做手套,順便幫沃夫做的小窩,嗯!”秦珊立刻狗腿子一樣否認。
奧蘭多這才張開五指,慢條斯理將其中一只往左手套,不大不小,剛好合適,內(nèi)里還存留著女孩口袋里的溫度。
“哈哈哈哈,我太棒了,正正好。”秦珊得意地自夸。
等兩只手都裝進手套,金發(fā)男人面露嫌棄,挫少女銳氣:“這種娘炮的顏色也只有你想得出?!?
“哪有,你皮膚白,什么顏色都襯,而且你不覺得這顏色跟你喜歡的大海很接近嗎?”秦珊唰一下從自己口袋里拖出兩只粉紅色的,外形差不多,但是小上幾號的羊羔絨手套,舉著手臂在他眼前晃悠炫耀:“將將!我的是粉紅色,情侶款?!?
“呵,你就這點出息了。”男人湛藍色的眼眸看向別處。
秦珊神速把自己兩只小粉套好,靠到男人手邊抖抖抖:“好看吧,般配吧,大手套,小手套?!?
沒得到對方的理睬,女孩也沒露出一絲不悅之色,只收回臂膀把兩面掌心貼上自己臉頰,自顧自地哼著奧蘭多完全不懂的輕快中文歌:“你大大的勇敢保護著我,我小小的關(guān)懷喋喋不休,感謝我們一起走了那么久,又再一起回到?jīng)鰶錾钋?,給你我的手,像溫柔野獸,我們就一直這樣向前走……”
嗯,是梁靜茹的《小手拉大手》。
拉鋸一樣的曲調(diào)又出現(xiàn)了……奧蘭多很想扯下手套塞她嘴里再折回船艙,但他并沒有,而是選擇留在原地。
是的,這個女人真的很煩,煩透了,簡直煩死了,蒼蠅一樣聒噪,螞蟻一樣弱小,萬年吊車尾一樣總在拖后腿……
但,很奇妙也很莫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再沉悶的情緒都會被她調(diào)動到輕松明快的高度,就像在吃一顆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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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還在挪威海域緩緩前行,夜幕降臨,海天之間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深藍色的帷幕頂被黏上白色的半月牙兒,它幽幽泛出清冷的光,與映在水里的相稱,如同一雙半睜半瞇的眼瞳,凝望著地球上的萬物。一只從屬于海洋,一只依附在穹宇。
這一帶海域在所有航海人的心目中都充滿了玄幻和神秘色彩,只因北歐神話里那只游離于挪威和冰島近海的海怪——克拉肯,它巨大的身軀和令人恐懼的外表使它常常出現(xiàn)在各種小說影視作品當中,但真正見過它的人并不多,甚至是,也許地球上根本沒有一個人見過,它只是一個不存在但又非常鮮明的傳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