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止住話語,忙站起身,果然見到丫鬟打起簾籠,一群丫頭仆婦簇?fù)碇醴蛉诉M(jìn)來。
王夫人本穿著孝服,梳著喪髻,待客時方換了素服,如今又換了一件衣服,顏色既素且暗,愈發(fā)顯得端莊沉穩(wěn),倒生生減了幾分顏色。
王夫人只比賈敏大幾歲,倒顯得老了十多歲一般。
賈母被她打斷與女兒的梯己話,心中略有不悅,向賈敏道:“你嫂子來回話,你且坐下。”
賈敏初至賈母院中時便已見過王夫人了,本就沒什么投機之語,再次相見,亦無話可說,故只站著,聞得賈母此語,方告罪一聲,復(fù)又坐回賈母身邊。
賈母轉(zhuǎn)頭看著王夫人,問道:“有什么要緊事,這會子進(jìn)來?”
王夫人見賈母對賈敏和顏悅色,轉(zhuǎn)臉便對自己嚴(yán)苛,心中不覺生了兩分不忿之意,忙道:“該擺飯了,來請問老太太擺在何處?!?
賈母不悅地道:“還用問?姑太太的飯自然在我這里用,外面他們爺們自用?!?
說著,對賈敏笑道:“前些日子就擬定了單子,皆是你素日所喜之物,過了這么些年,你又住在江南,不知道你是不是仍舊愛吃那些?!?
賈敏聽了,自是感動,笑道:“母親記掛著女兒,一件衣裳一頓飯都想著,偏女兒未能盡孝于父母跟前,心中實是愧甚。咱們家雖在京城,吃的卻多是南菜,倒沒什么改的。但畢竟從小在京城里長大,我倒是想著京城的東西吃呢?!?
賈母笑道:“我記得你最愛吃糖蒸酥酪,已經(jīng)叫人做了,咱們一起吃。”
賈敏笑容滿面地點頭稱是。
王夫人退出安排擺飯,只賈母、已醒來過來吃飯的元春并賈敏在座,王夫人在一旁給賈母捧飯進(jìn)羹,又如此給賈敏布菜上湯,掩下心事不提,倒也進(jìn)退有度。
賈敏瞧著桌上魚肉羅列,見眾人皆是習(xí)以為常,心中不覺一怔。
抵達(dá)京城的當(dāng)日她叫來留于京城的下人婆子詢問,得知了不少關(guān)于榮國府的流蜚語,她不知道這是林如海特地囑咐過的,唯知賈代善去世后,賈家一干人等雖身有孝服,卻并未盡孝心,依舊錦衣玉食,尤以賈赦為最,不僅酒肉不忌,竟還買了兩個標(biāo)致丫頭。他們行事雖然隱秘,但下人嘴碎,哪里瞞得過外人,只是外人畏懼賈家之勢,不敢彈劾罷了。
賈敏憂心不已,并不以娘家權(quán)勢為榮,此時娘家風(fēng)光無限,卻無人想到日后敗落之際,眾人落井下石,如今的所作所為都將成為罪名。
心中長嘆一聲,賈敏吩咐晴空道:“跟老爺說,回去還得讀書,不許吃酒?!?
賈母笑道:“姑老爺?shù)牟艑W(xué)那樣好,還在意一日半日的工夫不成?好容易回來一趟,和你兩個哥哥該親香親香才是,你倒好,一點子酒都不叫吃不成?就說我的話,盡著你們老爺吃,送兩壇惠泉酒過去?!弊詈笠痪湓捠歉缈照f的。
晴空聽了賈母的話,抿嘴一笑,看著賈敏,不知如何是好。
賈敏笑道:“母親體恤老爺,固然是好,只是如今兩位哥哥都在孝中,我們老爺吃得一身酒氣回去,不免讓人浮想聯(lián)翩,以為大哥哥和二哥哥孝中宴樂,傳出去倒不好?!?
賈母悚然一驚,沉默半晌,道:“你說得是?!?
晴空便依賈敏所去傳話。
榮禧堂中賈政除了賈赦之外,還有初為人父的賈珍慕名而至,此時賈敬已出了家,官倒讓賈珍襲了,原是浮夸子弟,一味奢靡享樂,哪肯讀書,縱然此時賈敬的夫人尚在,唯知三從四德,管束不了賈珍,只好任他胡為罷了。
聽了晴空傳來的話,賈珍是晚輩不好開口,賈政秉性正直,認(rèn)為讀書要緊,賈赦卻不在意,笑道:“妹妹管得也太多了些,好容易見面,吃幾口酒又如何?”
林如海知曉賈敏的心思,淡然一笑,道:“也是一片體貼二位舅兄之意?!?
賈赦擺了擺手,道:“妹妹說她的,咱們只管樂咱們的。”
林如海聞,嘆了一口氣,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目光一轉(zhuǎn),看到賈璉臉上滿是不贊同的神色,賈珠亦然,只是兩人都畏懼父親之威,不敢語。林如海暗暗點頭,心想李家只教導(dǎo)賈璉二年而已,竟這般懂事知禮了。
賈璉道:“姑父,外公說姑父的才學(xué)最好,侄兒日后有不懂的能不能去請教姑父?”
賈珠臉上也流露出一絲渴望,卻不如賈璉這般敢于開口。
林如海笑道:“當(dāng)然可以,我如今也在讀書。”
賈璉聽他答應(yīng),頓時眉開眼笑,隨即疑惑道:“姑父怎么也在讀書?”他想說的是賈政只比林如海大兩歲而已,早就不讀四書五經(jīng)了,只和門下清客談?wù)撟之?,他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拿起書本子,怎么林如海卻依舊攻讀詩書?
林如海哈哈一笑,道:“學(xué)無止境,何況我還年輕,自以讀書為要。你此時年紀(jì)小,不懂何謂科舉,明兒大了,到我這樣的年紀(jì),說不定也在家中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