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經(jīng)過一下午的忙亂,已經(jīng)漸漸安靜下來,雖然時不時的有些人在痛哼的聲音盤桓在走廊中久久不去。
秦恬跟著海因茨一路走向盡頭的手術(shù)室,手術(shù)室門緊閉著,門口幾個軍官守著,其中幾個似乎還有點眼熟。
海因茨走上前,在手術(shù)室門口站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問旁邊的軍官:“怎么樣了?”
那軍官搖搖頭,輕聲道:“不知道,護士處理了一下午,夾出四十七個彈片,整個背后快被打成篩子了。
秦恬整個人呆滯了,只覺得腦中陣陣作響,身體已經(jīng)止不住顫抖起來,她多希望海因茨問的是另外一個人,隨便哪個都行,反正不要是奧古。
不要是,羅桐。
“羅桐……”她輕喃一句,第一次認真的說出他的名字,仿佛這樣子就能讓那個人擁有全開的主角氣場,不死,不傷。
可那軍官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的希望:“他們剛把奧古送進去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死了,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會不會下輩子都趴著睡?!?
海因茨聽得眉頭皺得緊緊的:“那怎么等到剛才才送進去?”
“軍官是不死的戰(zhàn)神,沖鋒在前,手術(shù)在后,你這個黨衛(wèi)軍當然不知道……”那軍官嗤笑道,“也不知道那群女人怎么看的,居然說他的傷不算重,我看著他比別人重多了。”
說話間那軍官終于注意到了秦恬,一臉驚訝:“咦,這位女士看著眼熟?!?
海因茨打了他一拳:“你能不能別見誰就搭訕,費德列。”
這時秦恬和費德列同時恍然的看著對方:“哦!是你!”
確實見過,她跟奧古第二次正式見面,在塞納河邊吃晚餐,遇到了費德列和其他幾個軍官。
但此時雙方都沒敘舊的心情,也沒什么可說,點點頭就沉默下來。
秦恬見周圍的都認識,便壯著膽子問道:“奧古他,到底為什么……”受那么重的傷。
“對方的炮彈,他的副官把他推開了,但是你知道,真正的殺傷就是飛散的彈片?!辟M德列說得很簡單,“我也不大清楚,本來已經(jīng)勝利了,我是先回來的一批,是他身邊的傷員說的?!?
說罷他還搖頭嘆氣:“這是可惜了霍恩中尉,非常不錯的小伙子,奧古還說過,這場打完回來,讓霍恩出去好好歷練一下,別在副官這位置上浪費了?!?
秦恬見過霍恩,很多次,第一次見面還是在波蘭,奧古斯汀單獨把她叫走做菜,霍恩就沉默的頂替了她的位置。
后來就幾乎是影子一樣的出現(xiàn)在奧古的周圍,經(jīng)常遠遠的跟著他們,然后開車接送,或者送點東西,話不多,還很可靠。
他救了奧古嗎?
他死了。
這時候這個叫霍恩的影子突然就清晰起來了,秦恬很傷感,她記得霍恩是個英俊的青年,永遠是筆挺的軍裝,奧古還夸過她,可她都沒放在心上,但是現(xiàn)在,她對他充滿感激。
但一切都遲了,這個青年永遠的留在了敵國的戰(zhàn)場上。
秦恬低下頭,她默默的坐在旁邊的長凳上,又忽然想起來,對海因茨道:“海因茨……長官,你會一直在這嗎?”
海因茨嗯了一聲,看著手術(shù)門。
“我,我得先照顧我母親用飯。”這時候應(yīng)該醒了,再擔心,也不能置親人不顧。
“走吧走吧。”海因茨不耐煩。
秦恬火速奔上樓,果然秦母已經(jīng)醒了,她鼻子一酸,奔到母親懷里:“阿媽,你嚇死我了!”
“哪有那么夸張?”秦母很虛弱,拍拍秦恬的頭笑道,“真的擔心,怎么我醒來沒人了?”
秦恬張張嘴,還是沒說什么,只是道:“我遇到認識的軍官,他硬是帶著我們到這兒來了,這是郊區(qū)的德國陸軍醫(yī)院,阿媽你還是別說什么了……不過還好他堅持,否則你病這么重,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還是要謝謝人家,”秦母輕聲道,“不過你有錢嗎?不會人家出的吧?!?
“不,是人家墊的,我跟他說清楚了,要還的?!?
“恩,那就好。”
秦恬見病號飯已經(jīng)在床頭柜放著了,還是熱的,有肉湯和蔬菜還有香腸,營養(yǎng)挺均衡,便扶起秦母道:“阿媽,你先吃點東西,然后好好休息?!?
秦母喝了一口湯問道:“阿恬,你吃了沒?”
“吃了……我剛剛下去就是去吃東西的?!?
秦母想想也對,就安心的吃下了東西,雖然胃口不好,但秦恬堅持,她還是吃個精光。
秦恬拿手帕給秦母擦了擦臉手和腳,又讓護士幫量了個溫度,給喂了點藥,便又躺下睡了。
秦恬等秦母睡沉了,立刻飛奔下樓,奧古卻還沒出來,軍官走了幾個,還剩下海因茨和費德列等著,兩人正低聲說這話,見秦恬來了,也沒搭理,自顧自聊著。
秦恬坐在他們身邊,看著手術(shù)門,發(fā)呆。
一直到深夜,手術(shù)門才打開,一個護士走出來看看外面問道:“還有嗎?”
旁邊不遠處一個護士拿著記錄板出來道:“沒了?!?
“好?!弊o士又鉆進門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醫(yī)生走了出來,白大褂已經(jīng)染成了血色,他摘著膠皮手套。后面,兩個護士把一張病床推了出來。
海因茨和費德列刷的站起來,盯著醫(yī)生。
秦恬緩緩站起來,盯著那張病床,病床上也都是血。
耳邊是醫(yī)生的聲音:“傷口太多,都比較深……冬天,衣服厚……有人擋著……左手骨折……靜養(yǎng)……”
秦恬豎起耳朵聽,覺得似乎不是那么嚴重。
最后醫(yī)生總結(jié):“要靜養(yǎng)。小伙子身體好,會好起來的。”
說罷醫(yī)生就急匆匆的走了,看他說話時有氣無力的樣子,似乎下一秒就會昏睡過去。
秦恬上前,看海因茨微微撩開毯子,露出奧古的頭。
他趴在床上,身上的被單全是血,鉑金色的頭發(fā)還帶著血跡,粘在一起一綹一綹的,臉上也臟兮兮的粘著血污,眉頭還緊皺著,已經(jīng)陷入沉睡。
海因茨問完病因,和費德列一起圍觀了一會兒奧古斯汀,到一邊低聲商量了兩句,對秦恬道:“秦恬,這陣子你專門照顧奧古斯汀吧?!?
“哈?”秦恬第一反應(yīng)是呆滯,“我,我媽媽還在樓上?!?
“你媽媽的病不是很快就好么,奧古可能要養(yǎng)好幾個月,估計一直在巴黎,你照顧著吧?!?
秦恬很糾結(jié),她自然是愿意照顧奧古的,可是她拿什么立場去照顧?每天跑進跑出的讓別人怎么看,她不是圣人,就算是為了父母,她也得顧及點別人的眼光。
德國戰(zhàn)敗是肯定的,她必須考慮戰(zhàn)后父母的生活,以前奧古和她在一起,或者她擁抱凱澤爾時,都是看四周沒人才干,海因茨來時,也時常都是吹胡子瞪眼的,這才沒讓人覺察什么。
但是現(xiàn)在,若是成天介的跑出去照顧奧古,頻繁的接觸肯定會被人注意到,那就是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說不清了。
她賭不起。
大不了偶爾探望就好了,長時間照顧,秦父再開明也不可能答應(yīng),她自己也吃不消。
這么一想,秦恬便烏龜了,搖著頭拒絕:“不,不行,我會經(jīng)常來照顧,但是不能一直……”
“你拒絕?”海因茨瞪大眼。
“……恩?!鼻靥裥睦锖苌岵坏镁芙^,可她必須這么做,“我自己還在上護理課,本來就是個半吊子,我怕照顧不好,他一個少校,肯定有專人照顧吧?!?
“照顧他的專人已經(jīng)死了!”海因茨瞇起眼,怒氣騰騰,“你在怕什么?秦恬,你不是個膽小的人,但你總是擔心這擔心那,你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們,德國,才是勝利者!只有我們能保護你,可你卻寧愿拋棄奧古也要和我們保持距離嗎?。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