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臉上笑意淡了淡,心里突然有點(diǎn)莫名的煩躁――他喜怒不定慣了,自己都了解――平常也會這樣,但這會兒好像又不太一樣。
至于哪不一樣,他也不知道。
找不出緣由讓少年眼神更戾,餐廳里氣氛陰得快能擰出水來了。
沒人說話。
直到秦梁注意到秦樓被包成棒槌似的左手手腕,眉頭頓時皺起個疙瘩。
“你手怎么了?”
“摔花瓶,劃了?!?
“花瓶?什么花瓶?”
“……”
秦樓沒急著開口,而是微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長桌對面。
秦扶君臉色一變,攥著刀叉的手不自覺收緊。
桌上氣氛更加微妙起來。
僵持幾秒,秦樓嗤笑了聲,垂回眼。
“二樓到三樓的休息平臺上,那兩個花瓶我看著不順眼,所以摔了?!?
“……是嗎?”
有所察覺的秦梁看了一眼女兒,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跳過這個話題。
有秦樓在,一早上餐廳里的氣氛都維持著長線的沉悶壓抑。長桌對面,秦扶君一家四口都不吭聲,宋茹玉和宋帥兩姐弟噤若寒蟬,被秦樓嚇得頭也不敢抬。
一頓早飯吃得像上刑。
宋書大概是其中最不受影響的一個了。仍舊是只吃了一點(diǎn)后,她放下餐具,安安靜靜地抬眼看向秦梁。
秦梁露出笑,“去吧?!?
宋書下椅子,然后滑到一半的時候被拽住了。她不驚訝也不出聲,轉(zhuǎn)頭看拉住她的秦樓。
秦梁也看過來,“你扯手臂做什么?”
餐廳里聲音陡靜。
過來布菜撤菜的傭人不自覺地放輕手腳,畏懼又忌諱地偷瞄秦樓。
前一天陰影還在的宋茹玉更是不安。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秦樓只是瞥了一眼宋書面前的餐盤,嘴角一扯?!熬统赃@么點(diǎn),難怪咬人的力氣都沒有。”
一桌人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宋書聽得懂。
她望著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仍缺少表情。
但就是在這個沒有情緒的注視下,秦樓鬼使神差地松開手。然后他親眼看著他撬不開的小蚌殼出溜一下滑下椅子,頭都沒回地離開餐廳。
“嘖?!?
秦樓煩躁地扔了刀叉,跳下椅子。
秦梁皺眉,“飯都不吃去哪兒?”
“回房間?!?
“……”
秦梁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樓離開的方向。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途中瞥了秦扶君夫妻一眼。
然后秦梁落回視線,淡淡開口。
“扶君,有些想法你還是收斂點(diǎn),手腳也放干凈。”
“爸?”秦扶君抬頭,表情茫然,眼睛深處卻藏著閃躲,“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懂。我也懂。至于秦樓,”秦梁停住餐刀,視線一抬,“你覺得以他的腦筋,他會不懂嗎?”
“爸……”
“等他大了,秦家我遲早是要交到他手里去的。他的頭腦和能力不會有問題,最多便是心性。這幾年你在外面故意煽動些什么樣的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也不要以為我會因?yàn)槟切╋L(fēng)聲改變什么?!?
“對不起,爸,我――”
“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釋什么,你只要考慮清楚就好。你是他的姑姑,也是除我之外他在世的唯一長輩,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自己掂量清楚。”
話說完,秦梁也起身走了。
秦扶君坐在桌前,臉色難看。
等傭人離開后,她扭頭看向身旁的丈夫,咬牙切齒地開口:“宋書必須走。”
“可爸已經(jīng)不信任我們了?!?
“那就更不能讓她留在秦家!既然我們不能開口,那就讓她自己來!”
“你的意思是……”
宋成均對上秦扶君的目光,幾秒后他點(diǎn)點(diǎn)頭。
“我知道了,我去試試?!?
早餐后,宋書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左右無事,她攤開畫本,坐到書桌前翻開了新的空白頁。依據(jù)軟硬度區(qū)分的不同型號的鉛筆剛擺上一排,宋書身后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宋書抬頭。
敲門聲又催促地響了一遍,顯然門外不是什么耐性好的人?;蛘哒f,不是對她耐性好的人。
宋書起身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宋成均。
“小書,我能進(jìn)去嗎?”男人低聲問。
宋書默然地仰頭望著他。
男人笑容溫和,低下頭的表情也很溫柔。就好像……之前在玄關(guān)他抱起宋茹玉時一樣。
可是還是不一樣。
你如果實(shí)在擔(dān)心,那等明天我跟爸提,就說宋書不想和秦樓一起住,讓她去寄宿學(xué)校――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看見她了
在我心里只有茹玉和小帥才算我的兒女
宋書?要不是爸器重白頌,我根本就不想看見她們母女倆……
宋書低下頭去,無聲地讓開了門前的路。
宋成均快步進(jìn)門。他似乎是不知道該怎樣和這個女兒開場,讓房間里尷尬的沉默持續(xù)十幾秒后,他才開口:“小書,在秦家還適應(yīng)嗎?”
宋書沒有說話。
宋成均下意識地一皺眉,但很快強(qiáng)壓下不悅,“我看秦樓和你走得很近,你們之前見過嗎?”
“……”
宋成均咬了咬牙,“秦樓那個孩子心性不正,你和他走得太近對你不好。我已經(jīng)找人幫你安排好一所寄宿學(xué)校。過幾天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就去那里上學(xué)吧?!?
聽到這句,女孩兒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她仰起頭,拿那張沒有表情的小臉和空洞的眼神望他。
宋成均臉上的笑意陡然僵住。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孩子沒有情緒的眼睛前他好像做什么偽裝都會被看穿,內(nèi)心那些齷齪的自私的心思在這雙眼睛下無法遮攔。
他覺得這才是他討厭這個孩子的根本原因――她本來就是個不討喜歡的小怪物,這是她的錯。
宋成均收起笑。
“小書,爸爸在和你說話,你應(yīng)該回答,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你媽媽沒有教給過你嗎?”
然而宋書仍舊毫無反應(yīng)。
那雙烏黑而空洞的眸子里是接近冷漠的溫度。她就那樣安靜地望著他。
宋成均覺得自己要瘋了??闯鲞@樣“誘哄”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他索性決定撕破臉皮。
“這件事就這么決定了。我是你爸爸,所以你必須聽我的。待會兒我領(lǐng)你去找秦老先生,你只要像現(xiàn)在一樣安靜地聽著就好了,不許給我節(jié)外生枝――知道了嗎?”
宋成均不由分說拉起女孩兒的手,推開房門把人拽到走廊上,然后他大步朝著樓梯口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女孩兒被他拉得幾次踉蹌。
或許即便注意到了,宋成均也并不會在意。
五分鐘后,同一道門外。
“洋娃――”
最后一個字消了音,靠上房門的少年面上張揚(yáng)恣肆的笑容驀地停滯。
幾秒后他轉(zhuǎn)回頭,走到斜對面的傭人房外,猛推開門。
里面的傭人被嚇了一跳,轉(zhuǎn)過來看清來人的瞬間,對方臉上的惱怒自動轉(zhuǎn)為驚懼:“少、少爺,怎么了?”
站在門外的少年眉眼桀戾,笑意里咬牙切齒。
“我的‘洋娃娃’……被帶去哪里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