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之前聽張老板說我們是外地人,還以為他們在廣州待久了,早就變成‘當?shù)厝恕??!背汤乡巯仁菬o奈搖頭,后來還拍著大腿,繼續(xù)感慨:“你說說,這話都不會聽,算是啥子當?shù)厝寺铩?
窗戶外,各種小販的叫賣聲,車輛的過路聲,簡直就像是在為此伴奏。
張海被說得面紅耳赤,張海母親也瞪著眼,張著紅唇不滿說道:“呵我們都是同鄉(xiāng),說這些話做啥子,以后生意上的事情不也是要往來的。”
忽然張海像是從母親的話里得到了靈感,當即又邪魅一笑,故意裝作一副很慷慨的表情:“是啊,我怎么忘了,程三伯和伯娘你們還是在飛天廠里做事,哎呀,做制衣辛苦哦,手上都是繭子,還有那染料味,不容易洗干凈吧?”
程老三一家不知為何矛頭再次轉到自己這里,正要回答。
哪知張海卻是毫不留情地指出:“既然這樣,那我之后可得好好叮囑一下飛天廠的老板,叫他好生照看著你們,以后車褲子的時候也能比別人多一些時間。”
看似體貼,實則在用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說著歧視的話語,程老三即便是再愚笨,也聽出張海話里的意思了,臉黑得幾乎要看不清表情。
一向能善辯的老三媳婦,這個時候也變得啞然。她每次一抬頭,看見裝著華麗服裝的張海母親,以及她手上,脖子上帶著的鉆石飾品。
再一想起剛才被人說手粗,嘴笨,更是覺得臊得厲害。
兩人都低著腦袋,哪里還有剛才要與張海母親結拜的架勢,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
察覺出自家兄弟的窘迫,程老幺也絲毫不見慌張,一臉平靜地透露道:“這件事就不勞張老板你惦記了,其實我們早就幫老三看好新廠,過不了多久他就自己當老板了,到時可能還要同陳老板你搶下訂單哦。”
張海頓時被狠狠噎住,看向程老幺的眼神都變得怨恨不少,他著實沒有想過,程老幺會如此護短。
就在場面有些僵住的時候,隔壁的大爺正一臉悠閑地品嘗著茶水,那收音機里的粵劇也唱得分外響亮,好似這里的劍拔弩張一點也沒有打擾到他。
這時,一個穿著制服的服務員走過來,小聲提醒:“樓下的路虎是哪位老板的,現(xiàn)在擋住別人的位置,需要挪動一下……”
這像是給了張海莫大的信心,他站直了身體,一邊慢吞吞地系著西裝的紐扣,一邊朝著程老幺說道:“既然這樣,那也沒什么好談的,我就祝程老板你們早日發(fā)財……能盡快買上我這輛豪車吧!”
見張海要走,張海母親也一同起身。程老三和老三媳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不該出面送別一下,表情顯得尷尬極了。
最后還是裴淑和程老幺一起將人送到樓下,給足了最后的體面。
在大家離席后,程萬利也跟隨下樓,久久凝視那輛車,眼神貪婪地像在解剖一具獵物。
直到汽車尾燈再也看不見時,才低聲對程老幺說道:“幺爸,你剛才話有點重了,人家那臺車,夠我們廠多少年的利潤,霞妹要是嫁過去,我們家以后拉投資也多條路,現(xiàn)在受點委屈算什么,一直窮下去才最委屈。”
想想剛才看到張海不經意露出的手表品牌,以及身上的精致西裝,程萬里覺得著實可惜了,本來他可以有一個很好的妹夫呢……
這幺爸也太迂腐了些,相比較什么面子而,錢才是最重要的!
相比較程萬利一直在悄悄計算張海的全部身家,裴淑倒是并不覺得他有什么好,表情淡然地說道:“有錢又有啥用,對老婆不好,肯定發(fā)達不了多久的?!?
一直是眾人探討的中心,卻從未開口發(fā)的程禾霞,靜靜地從二樓走下來,她當然也聽到了親人們的對話,也看到老三夫妻被人羞辱的場景。
“沒的事,這個相不中,我們還有其他的?!崩先眿D慌手慌腳地從口袋里掏出了個沾著黑灰的小本子,一頁頁地翻動,“喏,這個也不錯,可惜就是腳有點跛……”
程禾霞抬頭看天,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已是黃昏,遠處的高樓燈光正亮。
她想起昨天老三媳婦帶著她興奮地從商場離開,以及被丈量腰背時,看到對面玻璃窗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感到一種靈魂出竅的陌生與羞恥,甚至腦海里再次想起剛才被人惡相對的場面。
程禾霞忽然就覺得有些累了,那件新買的針織衫,每一根纖維都像鐵絲一樣勒進她的皮膚里,母親比量她腰背的手指,像燒紅的烙鐵,留下看不見的疤痕。尤其是當她看到張海那打量貨物般的眼神時,她忽然明白了,這身精心挑選的衣服,不過是另一個更大、更無形的囚籠。
“算了,不相親了,我還是自己談吧?!?
這話一出,吵鬧的環(huán)境頓時安靜下來,老三媳婦難以置信地再三追問,程禾霞臉色淡然,并未改變口風。這也是她在一次次的妥協(xié)后,唯一做出的反抗。
“啪嗒——”一聲重響,老三媳婦手里的小本從手里脫落,她看著女兒,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神是那么陌生,簡直從未認識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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