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裴淑臉上原本松弛的笑容瞬間僵住,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為止,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和不自然的搖搖頭,示意不要再提這個話題。
“砰!”老幺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包間瞬間安靜下來。他臉色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悅與責怪:“三姐,你莫在這胡說八道,我早就說了,我們倆口子有為為一個就夠了,生兒生女都是一樣的,她就是我的心頭肉!”
他的聲音那么大,那么堅定,像一道驚雷,劈散了那瞬間籠罩下來的陰云。
程為止仰頭看著父親因為酒意和激動而泛紅的臉龐,又回頭看向母親,發(fā)現(xiàn)在父親大聲說“生兒生女都一樣”時,裴淑的手在桌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那個小動作,像一道閃電,讓程為止心里“咯噔”一下,但那感覺太快了,快到她來不及抓住。
“是是是,老幺你莫著急上火嘛,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老三媳婦酒醒了許多,瞧見老幺那板著的臉,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你三嫂她嘴笨不會說話,今兒個為為才是主角,哪里還需要提其他事?!崩隙眿D幫著說話,主動給程為止夾了她喜歡吃的菜,趕忙說幾句打趣話就將話題岔了過去
那一刻,包間里重新響起的喧鬧聲,碗筷的碰撞聲,都成了這聲承諾的背景音,被程為止小心翼翼地收藏進記憶的寶盒里。
這頓宴席,如同一個短暫而絢麗的夢境。程為止在父親的羽翼下,品嘗到了權力、重視與安全的滋味。她不知道,這個被她視若珍寶的承諾,在未來某個時刻,會因謊的出現(xiàn)而布滿裂痕,成為一根深深扎在心頭的、帶著甜蜜毒藥的刺。
此刻,她只是沉浸在父親為她構筑的、看似堅不可摧的堡壘之中,滿心歡喜。
一場宴會順利結束,眾人吃得心滿意足,唯有裴淑望著那長長的賬單嘆息了口氣。
“沒事,以后咱們家的日子能越過越好的……”老幺帶著酒嗝地再次給出承諾。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自從上次租房一事之后,趙傲一家也與程家人逐漸熟絡了起來。
連帶著徐慶也時常來找老幺打個秋風,他與女友分手心情很是沉悶,好在沒多久被老幺叫到廠里幫忙做事,手頭有了一些積蓄才總算恢復了些笑臉。
程為止憑借一身正義與聰慧順利入了學,家里那方小小的天地,似乎也因她身份的轉變而顯得敞亮了些。
老幺臉上掛了幾天笑,連帶著對裴淑說話,嗓門都柔和了三分。可這份短暫的、浮在表面的寧靜,很快就被另一種躁動打破了。
源頭出在程禾霞身上。飯桌上,程為止就發(fā)現(xiàn)堂姐似乎有些異樣,平時大家在說笑時,她肯定會認真聽著,時而還會附和幾句。如今她只拿筷子尖一下下戳著碗里的米飯,眼神飄忽著,像是落在油膩的桌面,又像是穿過了墻壁,去了某個無人知曉的遠方。
直到裴淑收拾碗筷,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說了句:“咱們小霞真是大姑娘了,我聽說啊,廠里好些個小年輕,沒事就愛往她車位那邊湊,跟看個稀奇似的。”
飯桌霎時一靜,捧著飯碗的老三媳婦臉立刻沉了下來,像蒙上了一層廣州梅雨天的濕布,她沒接話,只是用眼神狠狠剜了女兒一眼。
程禾霞的頭垂得更低了,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燒起來,紅得刺眼。
“你幺媽問你話呢,咋個不開腔,跟你那個死老漢一樣,都是悶葫蘆……”老三媳婦在一旁罵得厲害,程禾霞的臉白了紅,紅了白,愣是一句話都不敢回。
“三媽,你別說霞姐?!背虨橹共粷M地回嘴,又很好奇堂姐的變化,打算跟以前一樣想去問個究竟,可老三媳婦卻是一下子拽著程禾霞的胳膊將她帶到了一旁,那碗里的飯也沒怎么動過。
“為為,大人的事你莫去摻和那么多?!迸崾缡胀晖肟辏苯幼哌^來一把將程為止從凳子上抱下來,仍是像看待不知事的小孩一樣說道:“你霞姐她自己有打算,就不勞你跟著操心……”
自那以后,纏繞在程禾霞身邊的空氣仿佛都變了質。
上下工的路上,她總是下意識地想起母親的責怪聲,以及周圍那些黏膩的、帶著審視與議論的眼神。
這些無形的東西,幾乎要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將她困在當中。她開始害怕走在人前,總是縮著肩膀,恨不得將自己縮成車間里一粒無人注意的藍色塵埃。
由于程禾霞心緒不寧,手上的活計便也跟著遭了殃。
斷線、跳針,從前閉著眼都能做好的車前袋,如今頻頻出錯。堆積的返工活計像一座小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只能等到工友們都走了,一個人留在空曠下來的車間里,伴著轟鳴聲的余韻和孤零零的燈光,埋頭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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