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三磕磕煙鍋,站起身,走到自己媳婦面前,伸出了手。
老三媳婦臉上有些不情愿,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從伸手從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塑料口袋,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些零散的票子。
老三看也沒看,從口袋里摸出另一個小布包,全部都放到了老幺面前的桌子上,甕聲甕氣地說:“我這兒還有一百二。”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沉穩(wěn)的力道:“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人家娃兒仗義,咱們不能當慫包,我們家里錢不算多,多多少少也是個心意?!?
角落里,程禾霞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趁著幾個大人還在屋里聊事,她悄悄退回自己和父母同住的宿舍,蹲在了床腿旁,仔細摸索了半天,總算是掏出一個扁扁的鐵皮盒子。
那里面是程禾霞省吃儉用,攢下來想去買幾本裁剪書的錢。
她把錢小心地捋平,疊好,走到老幺面前,聲音細細的,卻很清楚:“幺爸,我,我只有這些。”
老幺看著侄女手心里那堆零錢,眼眶猛地一熱。他用力眨了眨眼,接過錢,在程禾霞頭上輕輕揉了一把:“好孩子,幺爸記心里了。”
裴淑也拿出了壓箱底的錢,又找相熟的工友借了一些。你三十,我五十,終于湊齊了那個沉甸甸的數(shù)字。皺皺巴巴的票子,就這樣堆在了那張搖搖晃晃的舊木桌上,有整有零,帶著每個人的體溫和生活的重量。
老幺伸出手,心情沉重地將錢仔細地收攏起來,緊緊攥在手心。他和趙傲不敢耽擱,第二天一早就去派出所找了熟人阿文,手續(xù)辦得磕磕絆絆,等把人接出來,已是傍晚時分。
如咸鴨蛋般的夕陽照在小徐身上,他還是穿的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臉上帶著明顯的淤青,走路也有些虛浮,但看到老幺和趙傲時卻努力地扯出個笑。
老幺一把扶住他:“啥也別說了,走,回家!”
當天晚上,老幺宿舍里難得的亮堂。老三程天遠親自下廚,用有限的食材,整出一桌像樣的家鄉(xiāng)菜。辣子雞丁,回鍋肉,麻婆豆腐……滿滿一大桌,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油光锃亮。
裴淑還特意按廣州人的習慣去市場買了嫩綠的柚子葉,熬了一大鍋熱水。
小徐被推進來時,看著一屋子的人,臉上有些手足無措,甚至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比較好。
“來,跨過火盆后,再用這柚子葉水洗洗手,去去晦氣!”裴淑端著盆柚子葉水過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聽本地人說,這個管用!”
她將盆放到小徐面前的桌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入了鄉(xiāng),咱也隨個俗,以后,這里也是你的家?!?
“是啊,之前你幫了那么大的忙,大家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呢!”程家人很是熱情地在一旁招呼,語里滿是四川人的爽快。
見到氛圍自然,不像之前那樣的劍拔弩張,原先一臉緊張的小徐也逐漸放松下來。
他乖巧地點點頭,依照做,慢慢蹲下身,把手浸入溫熱的水里,頓時感受到屬于綠葉的香氣撲進鼻腔,而盆里漂浮的幾片翠綠的葉子也帶來了不少活力。
那股子氤氳的熱氣逐漸熏濕小徐的眼眶,他有些哽咽。
屋里飄散的飯菜香氣,四川話的喧嚷,還有這份毫無保留的、粗糙而滾燙的善意,將他緊緊包裹,再也不像之前初到大墩時的彷徨與不安。
一桌人圍坐在一起,碗筷碰撞,鄉(xiāng)音嘈雜。
老二雖然嘴上還小聲嘟囔著“這頓飯又花了不少”,卻主動把肉多的菜往小徐面前推了推,眼神里是滿滿的真誠。
“多吃點,補補,到了這兒,大家就是一家人,千萬別跟我們客氣什么?!崩乡鄄煌5亟o小徐夾菜,嘴里絮絮叨叨,就像是個長輩一樣親切。
程為止則是好奇地看著這個臉上有傷的陌生哥哥,想了下,主動把自己藏了很久的一塊水果糖,悄悄放到了他的碗邊。
小徐的心有些觸動,他低頭看著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又抬眼看著這一張張陌生的、卻帶著真切關懷的臉,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最后,他低下頭,狠狠地扒了一大口飯,混著那股陌生的、又讓人安心的暖意,用力咽了下去。
窗外依舊寒冷,狂風肆意吹拂,但這間擁擠的宿舍里,卻仿佛被這一頓飯,這一盆柚子葉水,烘烤出了一小片熨帖的春天,又像是點燃了一簇小小的、不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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