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間繃緊,像拉滿了的弓弦。
老幺握著刀,站也不是,放也不是,臉色憋得通紅。裴淑剛要開口解釋,一個細(xì)小卻尖利的聲音搶先打破僵局:“不準(zhǔn)吼我爸爸!”
程為止掙開母親的懷抱,像只被惹毛的小貓,沖到舅舅面前,舉起那只受傷的小手,帶著哭腔喊道:“是貓貓抓的我,爸爸在砍豬草煮飯,是你們冤枉了人!”
稚嫩的童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hù),讓在場的大人都愣住了。裴二哥臉上的怒氣僵住,隨即化為一絲尷尬,“嗐,原來是這丫,虧得我還以為是你們吵架呢。”
老幺看著女兒小小的、倔強(qiáng)的背影,眼眶猛地一熱,露出贊賞的表情,沖她豎了個大拇指,之后就默默把地上的豬草拿盆裝了混合著苞谷粉去喂食。
一場風(fēng)波勉強(qiáng)平息。
黃昏徹底籠罩了裴家小院,一盞小小的燈將堂屋照亮,有些發(fā)白的四方桌上擺著裴淑剛做好的飯菜,熱氣騰騰。
“咳咳,你大哥說要在工地上趕活,這會兒也回不來,我們就先吃著?!?
看著對面空著的位子,鄧玉蘭覺得格外刺眼,但想起裴淑一家人都在臉上就又帶著笑意說道:“這么多年,大家難得湊在一起,這回可得好好吃上一頓!”
裴淑應(yīng)了一聲,伸筷子給母親夾了一塊燒白肉,“媽,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底下放了咸菜,味道應(yīng)該正好……”
一家人圍坐著,雖然不富裕,但還是喜氣洋洋。裴二哥清了清嗓子,似乎想發(fā)表一番“年終感”。
哪知,剛起了個頭,外頭就傳來“哐啷!”一聲巨響。
如同拳頭大的石頭裹著風(fēng)聲砸來,堂屋一側(cè)的玻璃窗應(yīng)聲碎裂,殘渣濺了一地,嚇得幾人都紛紛往后躲了下,裴淑下意識地看向鄧玉蘭,兩人臉上都是驚慌失措。
“裴老倌,給我滾出來還錢!”院外傳來幾聲粗野的吆喝,甚至聽到了打砸的動靜。
滿桌人嚇得一哆嗦,裴老二的媳婦先是害怕,后來想起什么似的哀嚎一聲“我新買的盤子??!都還沒過水呢……”
老幺和裴二哥對視一眼,同時抄起身邊的矮凳沖了出去。院門外站著五六個面色不善的漢子,為首的是個黑瘦男人,眼里布滿血絲,表情猙獰極了。
“我……我之前不是都還了一半了嘛……”鄧玉蘭強(qiáng)撐著身體走出來,聲音發(fā)顫,手緊緊攥著衣角,“剩下的,實在是拿不出了,求你們行行好,等他好漢回來就還清,你放心,這賬我們絕對不得賴的。這大過年呢,多多少少給我們留點臉面……”
就這附近的叫罵聲,早已傳遍左鄰右舍的,恐怕用不了多久,這村子里就會知道債主過年討錢的事,到時裴家老小出門都沒了顏面。
自己一個老婆子沒得啥子要緊,要是連累到孩子們就不好了,尤其是程老幺也在,鄧玉蘭不想讓女婿看到自家的不堪,免得以后他看輕了自家幺女。
“就你們還要什么臉面?!”黑瘦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齒道:“我婆娘年前摔斷了腿,屋里老爹腦殼出血還躺在醫(yī)院,就一直等你們的錢救命哩!你們倒好,關(guān)起門來吃香喝辣……”
這話像一把重錘砸得鄧玉蘭身子晃了晃,臉上血色褪盡,差點摔倒。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大家都是苦命人,可窮坑實在填不滿。
裴二哥脾氣最沖,眼見母親受辱,一股血性直沖頭頂,返身就沖到柴堆旁,一把抓起了老幺剛才扔下的那柄砍豬草的刀。
“狗日的!我跟你們拼了!”
“二哥,使不得?。 ?
千鈞一發(fā)之際,老幺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裴二哥握刀的手腕,幸好他力氣大,裴二哥掙扎了幾下,竟動彈不得。
老幺奪下刀,遠(yuǎn)遠(yuǎn)扔開,然后轉(zhuǎn)身擋在所有裴家人前面,對著那伙討債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沉穩(wěn):“各位大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理,不過這動刀子的橫事,是說啥子也做不得的…那些錢,裴家人給不出的話,我程家認(rèn)?!?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黑瘦男人臉上:“這位大哥,我要是沒記錯,你老娘是不是溪口鄧家鋪子的?按輩分算,你還該叫我岳母一聲‘姑奶奶’?!?
黑瘦男人一愣,臉上的戾氣稍減,狐疑地打量著鄧玉蘭。
見此情形,老幺趁熱打鐵,語氣放得更軟:“大家說來說去都是親戚里道的,鬧到動刀子豈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這樣,剩下的債都由我程何勇來擔(dān),你要是不放心,我這就給你寫借條,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