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正要向幾人道別時,老幺程何勇不知何時拿了掃帚打掃工廠,然后從裁床的角落里翻找出了一個鐵皮盒。
“那應該是裁床的東西,待會兒你給收拾下,等他同鄉(xiāng)來取……”
程禾霞“嗯”了聲,心情復雜地慢慢掀開鐵皮盒的蓋子,里頭沒什么值錢物,只有半包揉皺的紅塔山、一個磨掉漆的鋁制飯缸,缸底刻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李兵”。
她愣了愣,這是進廠大半年,第一次知道“裁床”的名字。
之前大伙兒總是習慣性地喊“裁床”,劉車管則是喊“那個剪布的”,連財務發(fā)工資的表格上寫的都只是“裁床工位”,從沒出現(xiàn)過“李兵”兩個字。
“幺爸,原來他叫李兵啊?!背毯滔驾p聲說。
老幺清理完墻角的一些灰塵,直起身捶了捶腰:“那天送他去醫(yī)院,他昏昏沉沉還抓著我手說,‘我得給娃掙奶粉錢’?!?
原先沉默的老二忽然站起身,先是從口袋里掏出一疊揉的亂七八糟錢,咬咬牙地數(shù)出幾張一把就塞進鐵皮盒里,帶著急促地說道:“這是我私房錢里勻的,別讓你二嫂知道了哈,要不然肯定出去瀟灑的錢都不給我留……”
這時車間門被推開,幾個工友扛著新布料走進來,路過裁床工位時腳步頓了頓,隨即又恢復如常地與老幺他們打了聲招呼。
有人在背后小聲嘀咕:“還好不是我,這裁床的活本來就危險?!?
另一個接話:“怕啥,少了個李兵,老板馬上就能招個新‘裁床’,咱們廠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程禾霞捏著那個刻著“李兵”的飯缸,忽然想起老幺媳婦說的話:“在廠里,我們都成了工序的影子?!?
她走到公告欄前,那里新貼了張招工啟事,白紙黑字寫著“急招裁床一名,熟手優(yōu)先,工資面議”,墨跡還沒干透,和當初招他們進來的那張紙殼,除了日期幾乎一模一樣。
風從敞開的車間門吹進來,卷起的上半片湛藍色的裁片,停在程禾霞的褲腳。
她低頭扯下來,指尖觸到布料上粗糲的質(zhì)感,忽然想起李兵那雙總是布滿繭子的手。上次搬貨時裁片掉了,是他好心地幫著撿起,那如同鐵釘般結(jié)實的手指上,還有著數(shù)道裁刀劃過的小傷口,當時他笑著說“沒事,裁布的手,哪能沒傷”。
現(xiàn)在,這雙手少了幾根指頭,連帶著“李兵”這個名字,也快要被“新車管”“新裁床”的議論聲給徹底掩蓋過去了。
程禾霞喉頭哽住,下意識地把鐵皮盒抱在懷里,飯缸上的“李”字硌著掌心。她忽然掏出兜里的鉛筆頭,在招工啟事的“裁床”兩個字旁邊,輕輕寫了個“李”,剛想寫“兵”,身后傳來老板的腳步聲,就趕緊用袖子擦掉。
鉛筆痕淡了,卻在紙殼上留下一道淺灰的印子,像一道沒愈合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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