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豐登樓”的紅火與“金谷豐酌”的奇香，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長安城看似平靜的水面上，呲啦作響，白煙滾滾，激起的豈止是漣漪，簡直是驚濤駭浪，猛烈地沖擊著水下盤根錯節(jié)的千年暗礁——以五姓七望為首的世家門閥。

這些綿延數(shù)百年的巨擘，其根基早已深植于帝國的每一寸肌理。土地、人口、經(jīng)學清譽是他們的面皮，而掌控鹽鐵、漕運、以及遍布天下的酒坊、酒樓這等暴利行業(yè)，則是他們滋養(yǎng)龐大軀體的血脈。

杜遠這橫空出世的“金谷”系列，以其碾壓式的品質(zhì)和聞所未聞的經(jīng)營模式，不像是在分一杯羹，簡直如同揮舞著巨斧，硬生生要斬斷他們賴以吸血的根基！其勢之猛，其利之厚，已到了令人寢食難安、無法坐視的地步。

很快，這商戰(zhàn)間的硝煙，便彌漫到了莊嚴的廟堂之上。

這一日大朝會，紫宸殿內(nèi)氣氛詭譎。幾位出身世家或與世家利益攸關(guān)的御史、官，仿佛約好了一般，相繼手持玉笏，邁著方步出列，一個個面色沉痛，如同國將不國。

“陛下！臣要彈劾藍田縣子杜遠！”一人聲音尖利，率先發(fā)難，“其身為陛下欽封之爵，不行教化，不修德政，反而公然行商賈賤業(yè)，與民爭利！其聚斂之巨，日進斗金，奢靡之風壞我朝淳樸之氣，更悖逆士農(nóng)工商之根本，實乃禮崩樂壞之始！”

另一人立刻接口，痛心疾首：“陛下明鑒！杜縣子所售之酒，價高五貫，形同搶掠！其所營酒樓，一頓飯食耗資巨萬，引得長安物議沸騰，民怨暗流涌動！長此以往，恐生禍亂！”

又一人上前，目光陰鷙：“臣查知，其酒樓所用雞豚糧蔬，皆來自其封邑杜家村！此乃假公濟私，盤剝莊戶，與國爭利！其樓宇奢華，器用逾制，恐非人臣所宜，其心叵測！”

更有人語帶玄機，暗藏殺機：“臣聞其與左武衛(wèi)、右驍衛(wèi)諸多將領(lǐng)過往從密，更以烈酒厚禮饋贈軍中，結(jié)交兵權(quán)，其行跡可疑，望陛下深查！”

一條條罪名，裹挾著道德文章和陰謀論調(diào)，如同淬毒的暗箭，從四面八方射向并未在場的杜遠，旨在將其釘死在“禍國殃民”、“圖謀不軌”的恥辱柱上。

龍椅之上，李世民面沉如水，目光如古井深潭，緩緩掃過下方那些“憂國憂民”的臣子，心中冷笑，卻暫未語。

就在此時，一聲如同虎嘯山林般的怒喝猛然炸響，震得殿瓦似乎都在嗡鳴：

“荒謬絕倫！一派誅心之論！”

眾人駭然側(cè)目，只見鄭國公魏征大步出班，手持玉笏，因極度憤怒，須發(fā)皆張，臉色鐵青，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閃電，直刺那些彈劾之人。

“與民爭利？”魏征聲如洪鐘，帶著無比的譏誚，“杜縣子之酒，可曾強逼一人購買？其酒樓之門，可曾阻攔百姓不入？價高者，物超所值，長安百姓、勛貴、乃至胡商，皆心甘情愿，趨之若鶩！何來爭利之說？莫非這天下之‘利’，生來便該由某些高門獨占，他人染指便是原罪？！這是哪家的王法？！”

他猛地轉(zhuǎn)向另一人，厲聲質(zhì)問：“盤剝莊戶？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爾等可敢隨某親赴杜家村一看？其莊戶衣食之豐足，面色之紅潤，屋舍之齊整，遠超爾等家中佃農(nóng)十倍！此乃杜縣子善于經(jīng)營、澤被鄉(xiāng)里之鐵證！難道非要莊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才合爾等‘仁政’之道？

爾等家中田連阡陌，租賦幾何，庫中積糧多少，可需某當?shù)钆c爾等算個明白，看看誰才是在真正的與民爭利，盤剝百姓？！”

“至于奢華逾制、結(jié)交武將！”魏征豁然轉(zhuǎn)身，面向李世民，聲音沉痛而激昂，“陛下！去歲關(guān)中大饑，赤地千里，流民塞道，朝廷府庫空虛，賑濟無門之時，是誰獻上筒車、曲轅犁，以工代賑，活民無數(shù)？

是誰在朝堂諸公束手之際，慷慨解囊，捐輸巨萬錢糧，助朝廷渡過難關(guān)？正是爾等今日口誅筆伐、恨不得立斃于殿下的杜遠！其時，諸位彈劾之公卿何在？爾等朱門之內(nèi)酒肉臭，又可曾主動捐出半斛米粟以解君父之憂、黎民之困？！”

“如今杜遠憑一己之智，造出美酒，做出美食，賺取這干干凈凈、合乎大唐律法的錢財，便成了十惡不赦之罪？便引得爾等群起而攻，恨不能食肉寢皮？

依老夫看，非是其有罪，而是他造出的酒太香，賺的錢太多，動了某些人的奶酪，擋了某些人的財路！此等論，非為國謀，實為私利！其心可誅！請陛下明察萬里，勿使忠臣義士寒心！”

魏征一番話語，如同狂風暴雨，又似驚濤拍岸，有理有據(jù)，正氣凜然，駁得那些彈劾者體無完膚，面色忽青忽白，冷汗涔涔，縮著脖子再不敢發(fā)一。大殿之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李世民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揚，沉聲道：“玄成公老成謀國，所甚是。杜縣子于國有功，此事不必再議。退朝！”

朝堂之上的正面強攻被魏征硬生生擋回，讓幕后之人愈發(fā)惱羞成怒。既然廟堂之高的手段無效，那便動用江湖之遠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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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的一個深夜，月黑風高。杜遠從西市“金谷”鋪面核對完賬簿，乘坐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返回杜家村。行至一段林木茂密、人跡罕至的道路時，殺機驟臨！

>>道路兩側(cè)的黑暗中，陡然響起一片機括繃彈的銳響！數(shù)十支弩箭撕裂空氣，帶著凄厲的尖嘯，如同毒蜂群般攢射向馬車！

“有埋伏！護住東家！”護衛(wèi)首領(lǐng)目眥欲裂，咆哮著拔刀格擋，刀光織成一片銀幕，叮當之聲不絕于耳。車夫慘叫一聲，胸口插著數(shù)箭，重重栽下車轅。

篤篤篤！沉重的箭矢大多深深釘入了特制的車廂壁板（內(nèi)嵌鐵片），未能穿透，但聲勢駭人。拉車的駿馬受驚，長聲悲嘶，人立而起，隨即瘋狂地向前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