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為此已經(jīng)連續(xù)爭吵了多日,今日的爭論更是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莊嚴的殿堂仿佛變成了喧囂的市集。
戶部尚書戴胄面色慘白如紙,聲音因連日的嘶吼與焦慮而變得沙啞不堪,他捧著幾乎空白的賬冊,顫聲稟報著國庫的窘迫:“陛下!各地官倉、義倉存糧為賑濟已近乎掏空,國庫銀錢如決堤之水般撥出,仍是杯水車薪,難解燃眉之急?。〗穸鞔?,賑濟款項恐…恐難以為繼!”
民部尚書唐儉則憂心忡忡于那日益龐大的流民潮:“陛下,據(jù)各道急報,關(guān)中、河東、河南等地,已有數(shù)萬乃至十數(shù)萬流民正拖家?guī)Э?,如同絕望的蟻群般向京畿之地涌來,若安置不當,稍有差池,恐生民變,釀成滔天大禍?。 ?
御史臺的幾位官員更是須發(fā)皆張,慷慨激昂,出列痛陳世家大族為富不仁、趁火打劫的累累惡行,聲音如同泣血:“陛下!國難當頭,山東豪族坐擁巨萬糧資,卻見死不救,行此落井下石之舉,與豺狼何異!臣懇請陛下頒下嚴旨,迫其開倉輸糧,以解倒懸之急,并嚴懲首惡,以儆效尤!”
然而,他們的聲音未落,立刻便有出身世家門閥或與世家關(guān)聯(lián)千絲萬縷的大臣快步出班,針鋒相對地反駁:
“陛下!災荒之年,物以稀為貴,物價略有騰貴乃市場常情,自古皆然,豈可因價高便強行定罪,與民爭利?”
“各家存糧亦是數(shù)代祖產(chǎn)積累,辛勤經(jīng)營所得,并非天上掉來!豈能如同強盜般強行征調(diào)?此非圣明天子所為,若行此策,恐寒了天下所有詩書傳家、禮儀簪纓之士族的心,動搖國本!”
“當務之急,是朝廷應設法自行籌措錢糧,有效賑濟,妥善引導流民,而非一味問責于千百年來于國有功、于文化有恩的士林楷模!”
雙方引經(jīng)據(jù)典,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莊嚴的太極殿內(nèi)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機鋒、推諉扯皮、互相指責和深深的無奈,幾乎快要壓抑不住火氣,在這御前動起手來。
李世民聽著這無休無止、毫無建設性的爭吵,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狂跳,一股難以喻的煩躁和暴怒的郁氣在他胸中翻騰沖撞,幾乎要沖破胸膛,將他最后的理智焚燒殆盡。他何嘗不想用最強硬的手段,如同利劍般劈開那些世家的糧倉大門?但他內(nèi)心深處無比清醒地知道,此刻的大唐猶如大病初愈的巨人,根基遠未穩(wěn)固,這些傳承了數(shù)百年的龐然大物早已盤根錯節(jié),掌握了帝國近乎半數(shù)的糧食、人才通道和清議輿論,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此時強行撕破臉皮,很可能非但不能解困,反而會引發(fā)更大的動蕩和分裂,將帝國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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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難道就真的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在風雪中凍餓而成枯骨?看著剛剛有所起色的帝國秩序再次崩壞瓦解嗎?
他猛地一掌重重拍在堅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砰!”
一聲巨響如同驚雷炸裂,讓喧囂如同菜市場的大殿瞬間死寂下來!所有爭吵的大臣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猛地收聲,屏息凝神,驚恐地看向龍椅上那位臉色已然鐵青,眼中蘊含著風暴的皇帝。
“夠了!”李世民的聲音壓抑著滔天的怒火,卻更透出一股深徹骨髓的疲憊,“爭吵!無休止的爭吵!能吵出救命的糧食來嗎?能吵退這要命的嚴寒嗎?朕要的是對策!是實實在在、能立刻拿到手、能喂進百姓嘴里、能穿到百姓身上的辦法!不是聽你們在這里引經(jīng)據(jù)典、推諉責任!”
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對策?錢糧從何而來?數(shù)以十萬計的流民如何安置?根深蒂固的世家如何應對?每一個問題都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寒氣的黑洞,吞噬著所有人的勇氣和智慧。
李世民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一個個垂首屏息、噤若寒蟬的臣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如同冰水般將他淹沒。他仿佛能穿透這重重宮墻,清晰地看到關(guān)中大地上風雪肆虐,看到無數(shù)面黃肌瘦的百姓在寒風中哀嚎倒斃,看到那些高門朱戶之內(nèi)世家代表們冷漠甚至帶著一絲譏諷的嘴角,看到這看似強盛恢弘的大唐帝國光環(huán)之下,那洶涌奔騰、足以顛覆一切的致命暗流。
這一刻,他竟格外想念杜家村那片深耕過的、散發(fā)著泥土芬芳的黑土地,想念那片土地上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更想念那個敢毫無顧忌指著鼻子罵他“想屁吃”、卻又總能在山窮水盡處創(chuàng)造出驚人奇跡的鄉(xiāng)下少年。若是那山谷中的萬畝良田此刻已然豐收,金黃的粟米堆滿谷倉……若是那規(guī)模宏大的養(yǎng)殖場已能產(chǎn)出大量的肉食……或許,眼前這令人絕望的困局,就能得到一絲喘息之機,就能緩解一二?
但這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如同黑夜中微弱的火星,瞬間便被現(xiàn)實的冰冷所吹滅。遠水,終究解不了近渴。
“傳朕旨意,”李世民的聲音再度響起,已恢復了帝王的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如同百煉精鋼般的決斷,不容任何置疑,“即刻從朕的內(nèi)帑中,再擠出五千貫!命京兆尹全力督辦,立刻于長安城外擇地搭建粥棚,開設避寒所,盡全力接納安置涌來的流民,提供最基本的熱食與棲身之所,絕不可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凍餓致死之慘?。∶転母髦荽淌?,打開所有常平倉,以平價甚至更低價格出售存糧,嚴厲打擊奸商巨賈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之行徑!若有趁此天災人禍之際,聚眾起事、劫掠地方者,一經(jīng)捕獲,無須再三審核,可就地正法,格殺勿論!”
他一口氣說完,略微停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那些出身世家的官員,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補充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碴:
“至于世家……諸位愛卿的‘忠’,朕都聽到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度危險的寒光。
“朕,會親自、逐一,與他們‘好好’談一談?!?
退朝的鐘聲敲響,大臣們懷著各異的心思,躬身垂首,魚貫退出氣氛凝重的兩儀殿。
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最終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緩緩踱步至窗前,負手而立,沉默地望著窗外灰蒙蒙、仿佛永遠也不會放晴的天空,望著宮殿飛檐上那積壓得越來越厚、仿佛要將一切希望都徹底掩埋的皚皚白雪,久久不語。
那沉重的、關(guān)乎帝國命運和萬千子民生死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幾乎要將他挺直的脊梁也壓彎。與杜家村那紅火興旺、充滿活力的景象相比,他這個富有四海、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這個年關(guān),過得可謂是憋屈無比,步履維艱,心中充滿了外人難以想象的煎熬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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