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來發(fā)了會兒呆，起身去找了瓶紅酒灌進醒酒器。后半夜下起雨來，時值新任市長選舉，招貼畫遍布大街小巷，這條街也不例外，只是多半已經(jīng)破損歪斜，在碎裂或者忽明忽暗的路燈下展示出一種滑稽的效果。
或許在夜晚的這場雨過后，它們就會被徹底清洗干凈。
他又把自己團進沙發(fā)上的那個固定位置。實際上這把沙發(fā)椅的年紀也相當大了，織金的粗呢面料和加固過幾次的框架被遮蓋在兩層駝絨毛毯下，-->>因此看上去更像一個貓窩。閣樓的花窗將屋內(nèi)的光透出去，在陰沉的雨地上灑下斑斕的影子。
事實上，玉維真正在等待一位老友的光臨。
他在矮幾上擺了兩個酒杯，先自斟自飲了起來。而來客熟門熟路地收起雨傘、抖落一身狼藉，把外套和帽子都掛在一樓再上來時，見到的就是他泛起醺紅的嘴唇與濕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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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先生，很久不見了?！蹦觊L的紳士笑道，“您還是完全沒有變?！?
許多許多年之前，在他的頭上還沒有出現(xiàn)第一根白發(fā)，第一次誤打誤撞推開店門時，年輕而神秘的店主站在三樓，捧著一杯茶俯視著他們這群跑來“探險”的年輕人。
幾十年后的今日，這里同它的主人一樣有著自己的時間運行規(guī)律，似乎凝固在琥珀之中，店內(nèi)依然籠罩著昏黃的光暈；除了一些大件的擺放方式以及來來去去的古董藝術品，裝飾不曾落灰，店主不曾變老?；蛟S他真的是什么東方造像化作人形？
卡爾為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笑了笑。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問出口的——這是一座“夢想之城”，有什么不可能的呢？當初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如今都擁有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化工廠的老板、報社社長、議員……和自己這個有錢人的老管家。這就是能力和際遇的問題了，也許玉先生是什么醫(yī)藥集團的幕后實際控股人也說不定。在這個繁華都市，每天都有許多人走在夢想成真的黃金大道上，只需要一點恩惠……
就像他們那時在玉先生這里受過的恩惠。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他沖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自便。
卡爾·潘尼沃斯為自己曾經(jīng)的頂頭上司工作。他在玉維真的引薦下進入那家集團，通過努力工作獲得認可，于一次驚險的危機中為老板擋槍，從此升級為私人助理。接著在考慮擢升他為合伙人的一場會議來臨之際，他的老板夫婦二人慘遭不測。
或許權力會被重新洗牌，他也該為自己重新找回個去處。但是從那場噩夢中活下來的，老板那個天賦異稟的兒子，迅速接手了一切——十歲的男孩，從醫(yī)院出來后沒幾天就爭取到了為自己簽署各項文件的機會，一方面是他的父母確實為財產(chǎn)的繼承問題做過保全準備，另一方面他上桌的最大阻礙是缺乏一個名正順的監(jiān)護人——恰好卡爾懂得知恩圖報。
玉維真給卡爾出具了一份文件，證明他和老板的妻子有親屬關系，同時以教父的身份出席過他們孩子的受洗儀式。在復雜的手續(xù)和流程之后，他們終于得償所愿。
——當然出于玉維真的個人意愿，他的出力全程都是保密的?？栔两袢匀徊恢廊绾位仞伻绱司薮蟮膸椭c恩情，畢竟以他的能力，實際并不能參與到集團的商業(yè)運作中；多數(shù)時候，他還是在履行一個助理和管家的職責。
“我不會花這么大力氣只為了培養(yǎng)一個商業(yè)間諜的。”玉維真曾經(jīng)這么打趣道，“當然其實我也沒花什么力氣?！?
總之他們維持著一定的私交?？柛舳螘r間來到這間小店，與玉維真喝杯茶或酒，向他報告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情況。不得不承認，他對“監(jiān)護人”的身份適應良好且稱職。那個經(jīng)歷了巨大創(chuàng)傷的孩子真心地信任著這位長輩，也迅速成長了起來。
不過他們當初真的能把卡爾的身份操作成老板妻子的親戚也很神奇，她可是位亞洲美人。她的兒子從她那里繼承了驚人的數(shù)學天賦和商業(yè)頭腦，也遺傳了她的氣質(zhì)和光環(huán)，長成了一位實打?qū)嵉挠⒖』煅獌骸?
“……看看起來這次還算平穩(wěn)?！?
玉維真又在說一些卡爾聽不懂的東西了。不過他并不會追根究底，只是又為自己添了一些酒，提議道：“宮先生最近收購了一間新的酒莊，那邊的產(chǎn)品以馥郁的花香調(diào)聞名，有空給您捎一些年份好的嘗嘗?！?
“不麻煩就行?！?
他從來不是圖回報的人，但好茶、酒，古董、珠寶，有求的人要送，玉維真也收。大概是看他店里有這些，登門的人就送這些，送多了還附贈一個稱呼，叫這里“唐人街的龍窟”。意為只要你愿意付出一定的代價，總能祈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稱呼玉維真為“龍”也太神經(jīng)了，卡爾想。比起惡龍和囤積寶藏的洞窟，玉維真更像那種被龍圈禁和搶奪了身家的公主。不對，不對……他這種人，最后絕對會騎到龍頭上去。
不茍笑的老牌管家潘尼沃斯先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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