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餅都不好說,張四娘就更不好說了。
兩人長吁短嘆一番,少不得一起抱怨一回許師傅,又擔心明天早上要是再遲到怎么辦。
大餅道:“我又盼著他再遲,再遲一回,我就好跟二娘子說了,只是又怕他來遲了我們趕不及干活!”
張四娘心有戚戚焉。
這一天王三郎依舊是很晚才回到。
他白日里雖然在背上墊了好幾層麻巾,到底前日皮肉已經(jīng)淤青發(fā)腫,今日傷上加傷,有幾處地方直接破皮出血,很是嚴重。
張四娘心疼得不行,道:“你不如明日就別去碼頭上工了,先租個騾車,把城里都走一遍吧?”
她先將食肆里情況說了,又作了個弊,把單子買家的各處地點學了個三四成,最后道:“我今日跟著車到處送貨,那許師傅趕車是老把式,但遠不如你細心,從前你給各家送魚時候,那桶里的水都少有潑灑出來,他卻隨便得很!”
王三郎今日頂著傷出門上工,實在吃力,也不敢再托大,聽得這樣說,十分心動,但仍舊道:“你莫要背后告小狀,也別說什么,先忍一忍,咱們是新來,大家關系處好了最重要,實在他做得太過了再說!”
他到底憋不住,道:“若說趕車,我是十分穩(wěn)當?shù)?!這一向其實對左近道路已經(jīng)挺熟悉了,明天我把你說的那幾處地方再跑一跑!”
次日一早,夫妻兩個分頭行事。
這天許師傅倒是沒有遲到,等到了宋家食肆,眾人把一應早食、吃食準備好,張四娘就跟程二娘按著先前說法各分好了東西,眼見時辰差不多,又叫了一輛車來。
因怕張四娘不認識路,程二娘便把許師傅的車給了她,自己要了臨時喊來那一輛,兩人各自出門送吃食。
張四娘頭一回單獨坐許師傅騾車,上車之后,對方百般好奇,不住問話,又問她來歷,又問她家中什么情況。
等得知是各剛成婚的小娘子,又是打滑州來的之后,許師傅“哦”了一聲,問道:“滑州來的,怎么進了京,還能找到了宋記的活?你倒是福氣不淺啊!莫不是在京中認識什么說得上話的人,幫著介紹的?”
張四娘本來就不想提及自己在滑州時候同宋妙的來往,以免叫人以為這是吹噓,此時見對方問得又私密,更不想細說了,只笑道:“三郎還在碼頭扛包呢,要是認識什么人,他哪里會這么辛苦?”
“就同袁娘子她們一樣,我也是經(jīng)人介紹的,因我說清楚自己不要工錢,只想跟著學藝,娘子許是看我心誠,最后不但收了人,工錢也照給。”
許師傅恍然大悟似的,道:“原來這樣啊?!?
得知了張四娘來歷之后,他更隨意了,一路嘴上不停,因顧著問話,難免分心,好幾回車輪不小心壓到了枯枝、石頭,把那車架晃得一顛一顛,更有一回沒來得及躲開一個土坑,“咣啷”一下,一車廂的吃食險些都飛了起來。
張四娘唬得忙去護住蒸籠,又拿膝蓋頂著那裝飲子的箱籠,生怕影響了賣相,或是不小心撒溢,口中少不得交代那許師傅“師傅看路”“小心些”“別說話了”云云。
許師傅也不曉得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但確實話說得少了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二人這一路送貨,才送了幾家,張四娘就感覺到了區(qū)別。
昨天跟程二娘一道的時候,許師傅不但時時下來幫著開關車廂門,還會主動搬運分量重的吃食,但是今天輪到張四娘一個人的時候,除了在食肆門口剛上車的時候,他幫著搬了一回,關了門,后頭就再沒有過了。
張四娘一人搬搬抬抬,挑挑擔擔,很快出了一身的汗。
送完其余許多,下一趟就是徐家武館。
因這一家東西要得太多,一挑擔都送不完,張四娘便問道:“許師傅,一會到了那武館時候,你能給我搭把手嗎?”
許師傅皺了皺眉,嘴里卻是一口就答應下來。
然而繞啊繞,好容易前頭就是徐氏武館了,他忽然勒了騾子停住,指著不遠處地面同張四娘道:“我頭一回來,哪里曉得原來前這里這么多坑連在一起,想必是前兩個月雨水太多了,衙門還沒修補,弄成這樣的,倒叫我這車不好跑過去,不然顛壞了里頭吃食就麻煩了?!?
“麻煩張四娘子多走幾步——幸好就在面前了。”
又道:“實在我年紀上來了,不像你們這樣年輕體格好!”
此處距離武館還有五六丈遠,往來行人并不少,許師傅順理成章地“只好”留下來看著車廂。
一早上的吃食送下來,還沒全然送完,張四娘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的,頭昏腦漲。
她不是梁嚴那樣的小兒,昨日跟著程二娘跑了一回,今日自己跑一回,很明顯就感覺到了這一位許師傅的厲害。
他真?zhèn)€見人下菜碟。
車里有程二娘的時候,許師傅很是小心仔細,又百般主動熱情,甚至騾子都會直接停在買家大門口。
平素拉她跟大餅時候,已經(jīng)有些怠慢,遲到這些就不說了,還險些把兩人腦漿子都要晃出來!
等到眼下自己單獨一人送貨的時候,就更充大爺了。
偏偏張四娘同大餅都是后來的,又不好直說,因想著雖然二娘子看著爽快,到底認識不久,不知道到底什么性情,就怕得罪了她——她跟娘子最久,感情不比旁人!
好不容易回到食肆,雖然是跟程二娘分著送,比起從前一人送東西時候,卻是并沒有早多少。
宋家食肆里,宋妙見得人回來,已是上前去迎,笑問道:“四娘今日頭一回自己一個人外送,做不做得來?有沒有什么不習慣地方?”
她不問還罷,一問,張四娘一應氣憤、委屈就冒了上來,又想要告狀,又怕程二娘多想,宋妙為難,一時所有話語卡在喉嚨里,半日說不出來。
宋妙見狀,奇道:“怎么了?”
張四娘猶豫半晌,還是道:“我送得太慢了,耽誤得很……”
宋妙卻并不只做安慰,而是笑道:“我道什么,咱們理一理,看看問題在哪里就是。”
她說著,把前日畫的那路線圖拿了出來,取筆蘸墨,和聲問道:“是哪里不順?”
張四娘一下子就感覺回到了滑州,宋小娘子領著自己一干人等在河道上干活時候,一旦遇得哪里有問題,或是哪里不暢,她都會一點點幫著大家理清。
她一個沖動,把一應得罪、人情,俱是拋到腦后,暗想:分明是個爛人,留他在食肆里,遲早是個禍害,我一味想自己做好人,哪里對得起娘子素日待我好心?
于是當即便道:“娘子,我有一樁事情跟你說——這做法是背后說人,有些不地道,只是許師傅端的不怎么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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