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驛卒果然上了酒來,跟著送到孔復揚桌上。
孔復揚當即拒絕,只說自己素來不愛喝酒,明日又要早起,不好耽擱了公事。
芮福生同項元一并去勸。
二人一個說這酒雖是清酒,其實不烈,哪怕一壇子喝下去,一泡尿就沒了。
一個說這魚燒得這樣香,不搭一點酒,實在可惜。
又一齊說,自己也沒吃飯,如若孔復揚不介意,他們就點幾個菜,三人一桌,邊吃邊聊,既不誤事,人多也熱鬧,好過一人寡吃。
孔復揚平日里雖然性格跳脫些,遇得正事,卻沒有掉過鏈子,因知對方是為了河道上的生意而來,公是公,自然不能拒絕。
但此時乃是私人吃飯,而項元從前行徑,他又實在不喜,哪怕只為了此人先前欺負宋妙,他也不肯松口。
項、芮二人一個是生意場上歷練出來的,另一個也是人精,根本不把孔復揚拒絕放在眼里,因知哪怕此時不情不愿,一等落了座,喝了酒,男人推杯換盞,不管前頭是什么態(tài)度,都能在酒桌上同流合污的。
尤其這樣未經(jīng)事的學生,只要同一張桌子坐下,后頭就完全任由自己搓圓搓扁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哪怕孔復揚舌燦蓮花,一時也有些招架不住。
眼看芮福生已經(jīng)拉了椅子,就要坐進去,正逢那張附領(lǐng)著張泳并一個仆從正從后院出來。
他原是帶著人一并去后院洗手,臨走之前,拿手摸一把桌面,只覺油膩膩——前堂桌子畢竟平日里供人打尖吃飯的,驛卒擦得未必那么干凈,日常坐坐還好,拿來寫字,手臟了是其次,要是把紙臟了,勢必影響文稿書面。
張附只怕給韓、孔二人留下不好印象,便又從后頭打了水來,要帶著侄兒一起擦洗桌子。
此時一路出來,他見宋妙皺眉站在一旁看著當中一桌,自然跟著去看,一時聽得項、芮兩個說話,又聽孔復揚推拒,哪里還有不懂。
眼見二人勸酒,那酒一看就是官驛里頭的——他昨日還買了兩壇,買的時候就試過,其實有些烈。
父母為子女計,一向是不遺余力的。
張附認了族侄做義子,為其鋪了那樣多路,眼下親自陪著人過來,就是一心把路再鋪平些。
昨日韓礪給侄兒布置了功課,又交代孔復揚跟進,那孔才子剛剛給了意見,一會改完,少不得還要再做指點——他正恨不得對方連飯都少吃幾口,免得飯意上頭,困頓乏力,看侄兒文章時候不夠精心,此時哪里能忍芮、項二人在這里勸酒。
——要是吃醉了,看不成文章怎么辦?
——等那韓礪回來,覺得這文章改過了還不滿意怎辦?
他心中早已生了著急,只是師出無名,不好動作,忙轉(zhuǎn)過頭,小聲叫一聲“宋小娘子”,又指一指中間。
宋妙正猶豫。
她怕自己一旦上去,要被那兩人拉著同桌吃飯,到時候要是忍不住掀了桌,對方畢竟為了公事而來,場面狼藉,實在不好看。
此時見得張附過來,又這樣主動,她猶如瞌睡遇上枕頭,那里有拒絕的,自是連忙點頭。
而張附得了宋妙首肯,當真一點顧及都沒有,先把手里拿的書交給后頭侄兒,抖了抖袖子,立刻就上得前去。
他叫一聲“二位當面!”,自我介紹一番,復又笑道:“孔公子吃飯呢,他晚上還有要事,不便喝酒,兩位要是得閑,我來請一桌,咱們?nèi)纫槐 ?
說著,轉(zhuǎn)頭交代那從人道:“你去問一問廚房還能不能點菜,要是不能,出外頭買幾個菜肉回來,相逢不如偶遇,我與兩位……不知是兄臺,還是兄弟?”
又自報年紀。
都是場面上的人,張家又是衛(wèi)州知名的家族,有些名望,項、芮二人知道了對方來歷,自然不好得罪,只得訕訕答話。
一時論起來,里頭張附年紀最大,項元其次,最年輕的是芮福生。
張附一下子就擺起了大哥的譜,拉開邊上一桌的椅子,邀道:“來,項老弟、芮老弟,這里坐,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我也來交兩個朋友!”
說著,又催那從人道:“快去問菜!”
項、芮二人方才強勸孔復揚時候有多得勁,此時被張附強拉著一桌共飲時候,就有多憋屈,偏又不好拒絕,只得過來坐了。
張附一時又催茶,又起身去旁邊捧酒壇過來,口中笑道:“這兩壇子記我頭上!我們?nèi)齻€今晚不醉不歸!”
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芮福生自然不肯再丟面子,忙道:“怎能叫張兄來請,我來!我來!”
說著也去搶酒壇子,要給他抱過來。
那壇子甚大,一壇里頭足有一二十斤酒,底座下設兩邊凹進去把手,張附把住了,芮福生想要搶,自然不容易。
偏就此時,那仆從和張泳從一旁路過。
此時眾人所據(jù),一共三桌,呈一個“v”型。
孔復揚所坐乃是右上那一桌,繼而張附父子過來,因張泳要作文寫字,最好得個清靜位置,就選了左上靠角落那一桌,茶也上了,包袱也放在桌上。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及至項元、芮福生二人最后到來,張附為了將二人引開,既不去勸孔復揚喝酒,打擾他快快吃飯,又不吵到自己侄兒作文,特地選了最遠一桌,處于最外最下。
而那仆從得了分派,要去問菜點菜,手中卻還拎著水桶、抹布等物,少不得先要回桌邊放下,便從幾桌當中空隙穿過,恰好與你爭我搶的張、芮二人撞個正著。
他拎著那桶水雖然稱不上重,裝得倒是挺滿,一時為了躲避,不得不要后退。
然則剛一退,他就察覺不對,回頭一看,只見那小少爺張泳正跟在后頭,手中捧紙抱書拿筆的——自己退后,正好一腳踩上。
從人自然猜不全張附的心,看不得那樣長遠,眼看著主家為了義子拜那個先生,還不是投入門下,只是游個學,都肯傾盡家力的。
而這會子家里、生意上許多庶務不顧,一應拋下,都要帶著人先來拜碼頭。
此人只以為是主人家實在看重這才認的小主人,不獨他,家中人人盡知,都不敢怠慢。
他此時生怕踩實傷了小主人,忙把腳一扭,身一側(cè),想要去扶穩(wěn)一旁桌子。
那桶中水滿,提的人身一歪,手自然隨之而動,里頭水就要傾出,眼見要撒到張泳身上。
從人忙把那桶又抬高,往右一斜。
提過水的人都知道,水滿時候,常常不歸人控制,你想他它左,它就右,你想它右,它又左。
此時這水就一時左,一時右,正好右的時候,后頭同張附爭搶的芮福生一個不備,正正靠在桶邊上,就聽“嘩啦”一聲,那水傾倒了半桶出來,正正倒在他右邊半身。
這一切全然乃是意外,叫人實在反應不及,等聽到那從人一聲驚叫,水已經(jīng)灑出,芮福生半身都濕了,頓時勃然變色。
他定睛一看,見是個從人,當即怒罵道:“狗廝鳥,你瞎了狗眼嗎?!”
口中說著,反手就是一巴掌。
那從人將水撒到客人身上,本慌得不行,被打也不敢還手,捂著臉,胡亂放了水桶,就一迭聲道歉,又要上前幫忙。
芮福生尤不解氣,一腳又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