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曹門,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宋妙直接去了朱家。
進門略坐了坐,喝了半盞茶,她才帶著梁嚴告辭。
騾車先送了朱氏,又轉回酸棗巷。
前半截路,梁嚴幾乎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聽著車上兩人交談。
等朱氏到了地方,不用招呼,他就主動趁著停車的間隙站起身來,和宋妙一起客客氣氣揮手作別。
騾車再出發(fā)時候,梁嚴沒有就勢坐下,而是特地換座到了朱氏的位置上,挨得宋妙更近,一副忍了很久的樣子,先看了一眼前頭車夫方向,見門關得好好的,方才小心湊近,小聲道:“宋姐姐,我悄悄同你說一件事?!?
還沒說,臉上已經露出憋不住的笑來。
宋妙立刻把頭低了下,也做一副保守秘密模樣,低聲問道:“什么事呀?你快快說!”
“我先前在滑州時候,聽得宋姐姐教大餅哥,說那豬身上一個地方,叫豬展,分成前展同后展,很好吃,可以燉湯,也可以炒——是不是呀?”
宋妙點了點頭,等他繼續(xù)往下說。
梁嚴已經“噗哧”一下笑了。
他這一回的笑是一個純純正正八歲小孩的笑,笑張了嘴,甚至露出了后槽牙。
“姑婆的孫子就叫‘朱厚展’,‘厚薄’的‘厚’,他還有個小名,叫做豬大頭!”
宋妙一怔,繼而忍不住也笑出聲來,問道:“誰人起的小名?又是誰人幫他起的名字?”
朱家開屠宰行,就算旁人分不清豬展是什么,他們家又怎么會不知道?
“他說小名是姑公起的,展哥出生那天,檔口里來了一只頭特別大的豬,賣得還老快,姑公高興死了,就給他起了這個小名!”
已經叫起了“展哥”。
宋妙知道“姑公”說的是朱屠戶,稍稍一想,就覺得一個喜歡吃豬頭肉的祖父,給小孫兒起個“豬大頭”的名字,足見喜歡。
只她還是忍不住想笑。
梁嚴又說大名。
“因他爹娘說豬展肉最好吃,又好賣,‘展’字意思也好,特特起的,拿去問了老秀才公,再問道士,也說好……”
宋妙很難不贊同。
“豬展肉確實很好吃,尤其后展肉,帶著筋膜,吃起來很有嚼口,但又不硬,炒得好了,還帶一點脆,湯燉得好也不柴——前次那個雪梨杏仁瘦肉湯里頭用的就是后展肉?!?
梁嚴瞪大了眼睛,立刻問道:“是在滑州時候喝的那個甜甜的湯?”
得了宋妙點頭,他道:“那個湯很好喝!里頭的肉也很好吃!”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猶豫一下,聲音又小了幾分,問道:“姐姐,等我去了武館,下晚課以后仍舊回來家里劈柴、搓豆子——你哪日幫我燉那個湯,我?guī)侵煺惯^去,給他也嘗嘗味道好不好?”
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樣東西來拿給宋妙看,道:“他今日一見面,就給我送了這個。”
車廂里只有一豆油燈,燭光晃啊晃的,晃出那東西影子來。
是一張很小的弓,不過半個小兒巴掌大,有一種笨拙的精細在里頭。
“我雖然送了他一個大刀泥人,但那是買的,他這個自己做的……怪不好意思的,總想快快給他還禮?!?
宋妙把玩了一下那小弓,復才還給梁嚴,笑道:“你得了空就來,我把柴禾攢一攢,等你來了幫我慢慢劈——只你請他喝這個豬展湯,同他的名字不就撞了?他會不會不高興的?”
“不會!”梁嚴連忙解釋,“他還說帶我拿那豬后展偷偷烤著吃哩!”
一時又同宋妙說今日在朱家見的人,遇到的事,另有今晚的菜——“姐姐先頭說姑公喜歡吃豬頭肉卷餅就大蔥,我今日就見到了!只是眼下沒有大蔥,他們用的胡蔥!”
宋妙就有來有回地跟他討論了一路。
眼見快要到酸棗巷了,她方才問道:“晌午那何公子,你還記得他說的話嗎?”
“他說可以把你推薦給很有本事的武師,只看你想學什么?!彼蚊钶p聲問道,“今日也到了朱家,朱家打算安排你到??甸T的徐家武館,跟著朱展一道學武。”
“何公子既然開了口,就不是空話,他為你作保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并不干礙,你若能跟著他推薦的師父,同門也好,接觸到的人也好,都不比常人,日后投軍進營,認識的人不同,哪怕起步相同,后續(xù)也全不相同。”
“我已是打聽過,徐家武館里頭出來的弟子一般有三條出路,或是投軍,或是給大戶人家做護衛(wèi),也有投了鏢局跑鏢的,雖也有些同門,能領個路,后頭卻未必能幫得了多少忙——相差很大,你想選哪一邊呢?”
梁嚴猶豫道:“我……我都認了姑婆,要是不跟朱展一道去武館,會不會不好?”
宋妙搖了搖頭,道:“不妨事的,你若選了前頭,又給人挑中,將來站穩(wěn)了,還能把朱展引薦過去,朱家只有高興的——全看你自己心意。”
“可我……可我到底不認識那何公子,若是承了他的情,豈不是要姐姐先幫我還?要是還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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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妙道:“有些情可以先欠著,不用著急還——就像朱展的弓,你若急著給他反復回禮,因說覺得自己的禮不夠好,他知道了,只會傷心難過,覺得你同他見外。”
“何公子也是一般,他本是好心幫忙,我們要是時時說要答謝,只會叫人為難——譬如你幫我劈了柴、搓了豆子,我若根根、斤斤同你算錢,你心里會怎么想?”
梁嚴一下子呆住。
他光是想,心就揪緊了,喃喃道:“我……姐姐……”
宋妙又道:“另有一樁事,你今日見了朱家人,一時覺得好,未必長久覺得合適——先處著,要是有什么不慣,徐家武館在??甸T,離酸棗巷也不遠,你立時來找我說?!?
“今次回京之前,那韓礪韓公子特地同我交代過,如若朱家不合適,他來資助你習武?!?
梁嚴意外極了,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宋妙道:“他說自己自小得許多人關照,正是效仿時候,眼下雖未得官,賺錢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莫說養(yǎng)一兩個你,便是養(yǎng)一二十個你,也養(yǎng)得起,叫你好生上進,不要為一點雞毛蒜皮事情困住了眼界、手腳?!?
又道:“若論關系,韓公子同我們最近,也不怕承他的情,可何公子,朱伯公那一頭,也各有好處,不管選誰,日后都還有反悔余地,不是再不能改的——你且再認真想想?”
***
回到酸棗巷的時候,時辰已經晚了。
程二娘出來應門,又同宋妙說了說下午發(fā)生的事。
“那個叫大餅的小子特地來了一回,只說自己是娘子學徒,硬幫著灑掃了后院才走的,攔都攔不住,我說留飯,他也不肯,還問娘子明日什么時候在家,到時候再上門來?!?
“另有一位,娘子去滑州時候她也來過好幾回,是一位年輕娘子,說有事來尋,因娘子不在,就又回去了——我想問來歷姓名,她只說不便交代?!?
宋妙問了對方相貌形容,居然并不認識,心中雖有猜測,到底無從佐證,只好先撂開手去。
她洗漱一番,正要回屋,就見一人坐在院子里,等她過來,立刻站了起來——正是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