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事顧不得再想,急忙去夾下一個蛋——多吃一個,就能挽救一個蛋不被不識貨的人給吞到肚子里。
他一時暗恨自己方才吃的那一碗熱水泡飯。
有什么好泡的?有什么好墊的??有什么好半飽的??騰那空地方來裝這油浸蛋豈不是好?
然而才吃了兩只,另一盤菜就帶著熱騰騰的酸甜味道,擺在了面前的那一張小桌上。
宋妙向眾人介紹道:“這是三柳炸蛋,做法雖不怎么正,但吃起來味道應(yīng)該不賴?!?
吳公事吞了嘴里的油浸蛋去看,只見那一盤雞蛋炸得離奇蓬松——這才叫真正的熱油香炸,外層那蛋絲太多太細(xì)太亂,帶著“裙邊”,不像蜂巢,像糾纏在一起的細(xì)網(wǎng),躺在紅紅的、亮亮的,一看就很稠濃的醬汁里,上頭又裹著不知道什么絲。
他顧不得去問什么是“三柳”,忙給自己夾了一只炸蛋。
剛送到嘴里,還沒來得及吃,吳公事的舌頭簡直就像被打了一下——先前吃的是熱水泡飯,油浸蛋,前者寡淡,后者雖然香,但那香味是自然的,平和的,哪里像這調(diào)味,大酸大甜大香。
咬一口,耳邊響起的是嘴里“沙沙”的聲音,自己咬自己聽,嘴巴連著耳朵,那聲音過分清晰,讓人除了嘴巴,從聽覺上又加重了酥脆的觀感。
蛋白外層被炸得酥脆異常,蛋白千絲萬縷,又焦又脆又香,咬的時候,那“裙邊”吸飽的醬汁一下就被擠壓出來,酸、甜、香,再嚼一嚼,里頭些的蛋白部分炸出了孔洞,很香,又帶一點嫩,中心的蛋黃則是半凝固的,咬一口,綿軟,再咬一口,已經(jīng)開始流心。
這一只蛋的味道很隆重,酸甜香酥俱有,焦香的煎雞蛋在這里跟醬汁的地位平分秋色,成了那酸甜味道的承載,因有酸姜、酸藠頭、酸木瓜,嚼到這三絲的時候,酸香之余,還帶著微微辣口,各絲有各絲的特色,那滋味更豐富。
被這蛋的湯汁滲著,寡淡的稀飯一下子就有了味道。
那酸甜調(diào)得特別平衡,但又有三絲在其中,總體是酸大過甜的,又不至于過分酸,就叫人吃起來一點都不膩,只覺得開胃。
稀飯還有些熱,吳公事又想猛扒,又怕燙嘴,一邊吹一邊吃,吃得手忙腳亂。
簡直太可怕的下飯菜。
眼下連飯都沒有,區(qū)區(qū)稀飯,更遭不住它來下了。
三個人吃半鍋飯開成的稀飯,十來個蛋,只花了盞茶功夫——若不是那稀飯?zhí)珷C,后來坐冷水里攪和散熱又花了點時間,根本用不著這么久,最多半盞茶功夫就能吃完。
吃到最后,吳公事見著那三柳炸蛋盤子里剩余的一點醬汁,心中正覺可惜,忽聽得一道聲音道:“可惜了,要是有個炊餅,讓我把這盤底醬汁裹了去多好——連盤子都不用洗了!”
他心有戚戚焉,正要點頭,忽覺不對,一抬頭,就見左右兩個年輕人都惆悵地盯著自己的碗——碗里還有一只油浸蛋。
“公事,您才吃了一碗熱水泡飯,又連著喝了兩碗粥,許多蛋,尤其那蛋還是油炸的,不宜多吃——這一只,不如交由下官幫著解決了吧?”
另一人則是忙搶道:“不用,你別勉強,我記得你路上說過不喜歡那花椒辛麻味道……”
“多放才辛麻,今日這樣一點點,叫提香,特別香,一點都不勉強,我來吧!”
“算了,還是我來吧!”
兩人還在認(rèn)真吵呢,正要找吳公事來決斷,剛一轉(zhuǎn)頭,卻見那公事一副心滿意足模樣,嘴巴一嚼一嚼,稀疏胡子一聳一動的。
見他們看過來,吳公事脖子一仰,喉嚨一動,慢慢咽了食物,方才把那手里頭碗底一亮,呵呵笑道:“無事,一只小香蛋,老夫能做事,也能吃飯——俱不用旁人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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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近天命,奔波一天,其實已經(jīng)十分困頓,但仍是努力打起精神來,先把兩個手下打發(fā)回去休息,自己則是找了一圈,只看到在收拾灶臺的大餅,忙問道:“小小孩兒,方才那小韓同那做飯的小娘子呢?”
大餅手上一時空不出來,便努了努嘴,示意門口道:“韓公子叫了娘子在那里說話哩?!?
吳公事吃飽了腦子轉(zhuǎn)得慢,一時還沒想到為什么要去門口說話,人已經(jīng)站起來走了出去。
剛踏出門口,就聽得那小娘子說話。
“……因是大鍋飯,最好是些有力氣的,先前做過飯最好,沒做過也不打緊,但決不能自行其是,來了人,我先要叫他們背清楚規(guī)矩,再抽題考問,答過了,才好用——是以最好提前幾日把人給我,免得倉促用人,手忙腳亂?!?
緊接著就是那韓礪道:“衙門的人給得慢些,不管他們能不能按時征來,最晚后天,我必定先把那二十人給你。”
——這樣些話,做什么要到門口說?難道怕打攪自己幾人吃飯?
吳公事腳走得比腦子快,已是湊了過去,問道:“怎的,衙門不肯給人?”
韓礪就把白天那錢孔目的話簡單轉(zhuǎn)述了一遍。
吳公事立時冷笑一聲,道:“這是奸吏在弄權(quán)欺上!這樣人,我見得多了!早聽說岑德彰此人性格軟和,有個諢號叫面人彰,果然這號沒有叫錯!”
又道:“我明日就去衙門里頭坐著催他!”
韓礪無奈道:“公事便是坐一天,下頭不做事又能如何?”
吳公事嘆道:“也是無法,但是除了用力些催,我們不過支援,又無實權(quán),連監(jiān)督都做不到,還能如何?”
又道:“我人在那里總好過不在,到底能給他們提個心,不敢拖得太久?!?
韓礪便道:“我另有想法,正擬章程,只是眼下太晚,明日再與公事商量?!?
***
此處三人說話,隔了一條街,那謝家宅子里,項元也正向家中管事問話。
“京中回信到了沒有?以你看來,那宋小娘子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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