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滿倉揣著那沉甸甸的五十塊錢,一晚上都沒睡踏實。
他先把錢包在了睡覺那頭的炕席底下。
躺下試了試,硌得慌,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他爬起來,摸出錢袋子,想了想,又踮起腳,把它塞到了屋里那個大立柜的頂上。
手剛縮回來,他又開始擔(dān)心,這地方耗子多,萬一哪天給啃了可咋辦。
就這么折騰了半宿,最后還是把那五張嶄新的大團結(jié),用油紙包好,塞進了炕頭墻壁的一個磚縫里,還用一塊破布給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第二天一早,林晚剛吃完早飯,院門就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奶奶周老太拄著拐杖,陰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她也不進堂屋,就杵在院子中間,手里的拐杖往地上“咚咚”地戳,跟催命似的。
“滿倉!秀英!都給我出來!”
林滿倉和李秀英趕緊從屋里迎了出來。
“娘,您咋這么早就過來了?”
周老太拿眼皮子剜了他們倆一眼,清了清嗓子,腔調(diào)拉得老長。
“我聽說,陳家那五十塊錢,送來了?”
林滿倉點了點頭:“啊,送來了?!?
“送來了就好?!敝芾咸压照扔滞厣现刂匾淮粒澳清X呢?拿出來,交給我?!?
李秀英的臉色一下子就有點不好看了,手在圍裙上使勁地搓著,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又不敢說。
周老太看都不看她,自顧自地說道:
“那錢,是小晚為咱們老林家掙回來的臉面。既然是公中的臉面,那錢,就該交到公中來,由我這個老婆子統(tǒng)一保管。省得你們年輕人手松,不知道啥時候就給糟蹋了?!?
這話,說得那叫一個冠冕堂皇。
林晚在西屋里聽得直撇嘴。
嘖,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我咋瞅著,是想把錢弄到手,回頭全補貼給你那好大兒一家啊?
林滿倉被他娘看得頭皮發(fā)麻,搓著手,一臉為難:“娘,這……這錢是給小晚的賠償……”
“啥賠償!”周老太眼睛一瞪,拐杖戳得地面“咚咚”響,“她一個沒出嫁的黃毛丫頭,要那么多錢干啥!難不成還想攢著當(dāng)私房錢,以后便宜了外人?!”
她看林滿倉還杵在那兒不動,干脆心一橫,一屁股就往地上坐,開始拍著大腿哭嚎。
“我的老天爺啊!我這是造了什么孽,養(yǎng)了這么個不孝的兒子?。∮辛隋X,就忘了老娘了?。∵@是要逼死我?。∥也换盍税?!”
周老太這一哭二鬧的架勢,林滿倉哪里扛得住。
他最是個孝子,也最怕他娘來這套。
林滿倉臉憋得通紅,看了一眼旁邊急得直掉眼淚的李秀英,又看了一眼院墻外頭那些探頭探腦的鄰居,最后咬了咬牙。
哆哆嗦嗦地走到墻邊,從那個磚縫里,把那個用油紙包著的錢袋子,給掏了出來。
林滿倉捧著錢,走到周老太面前,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娘,您別哭了……給,給您……”
周老太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一把搶過錢袋子,飛快地打開數(shù)了數(shù),確定一張不少,這才在李秀英那敢怒不敢的目光中,心滿意足地揣進了兜里。
林大寶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紅了,那是他未來的老婆本?。∷麣獾靡慌淖雷?,想站起來,卻被李秀英一把給死死按住了。
周老太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得意洋洋地就準(zhǔn)備走人。
就在這時,東屋的門簾一掀。
爺爺林老漢端著個煙袋鍋子,慢悠悠地晃了出來。
他走到院里,先是“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行了,一大早的,鬧夠了沒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周老太揣著錢的那個口袋上。
“把錢,拿出來?!?
周老太的身子一僵,梗著脖子說:“當(dāng)家的,這錢……”
“我讓你拿出來?!绷掷蠞h的語氣不重,但透著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
周老太在家里再橫,也不敢跟他當(dāng)家的真頂牛。
她不情不愿地,磨磨蹭蹭地,把那個剛揣熱乎的錢袋子,又掏了出來遞給了林老漢。
林老漢接過錢,看都沒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對院里院外的人說:
“那錢的事,先放我這兒。等回頭我跟你大伯他們商量商量,看是入公中,還是給孩子們分了,到時候再說。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