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風的身體晃了一下,扶住了旁邊的書案,才沒有倒下。
他閉上眼,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那口氣里,有解脫,有悲哀,有茫然。
“坐吧?!?
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沐瑤依坐下。
父女二人,相對無,書房里只剩下燭火燃燒時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鎮(zhèn)北王謀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終,還是沐風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著自已的女兒,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沐瑤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她也在打量著自已的父親。
當朝首輔,在朝堂上屹立數(shù)十年不倒,絕不是一個迂腐的老頑固。
或許,他能給自已一些答案。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她抓住。
她需要一個能看清朝堂局勢的人,一個能幫她分析利弊的人。
而沐風,是最好的人選。
“父親覺得,蕭逸塵,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嗎?”沐瑤不答反問。
沐風沉默了。
蕭逸塵的性子,他很清楚。
勇則勇矣,但太過重情,也太過在意那些虛名,絕不是一個天生的反賊。
“所以,是你?!便屣L不是在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
沐瑤承認得干脆利落。
沐風的呼吸,驟然停滯。
盡管早有猜測,但當這個字從女兒口中親口說出時,他還是感覺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
“傳旨的太監(jiān),是我殺的?!?
“抗旨的決定,是我下的?!?
“逼著蕭逸塵起兵的,也是我?!?
沐瑤的語調(diào)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已毫不相干的事。
“葭萌關的閃電戰(zhàn),是我謀劃的?!?
“皇城外的攻心計,是我想的?!?
“從頭到尾,蕭逸塵,不過是我推到臺前的一把刀?!?
轟!
沐風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還是那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精通琴棋書畫,以才名冠絕京城的女兒嗎?
殺伐果斷,心機深沉,視天下為棋盤,視君王為棋子。
這種魄力,這種手段,讓他這個在官場沉浮了一輩子的老狐貍,都感到心驚。
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已的聲音。
“接下來呢?”
沐風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沐瑤搖了搖頭,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露出迷茫。
“我一開始,只想活下來?!?
“我不想殉葬。”
她看著自已的父親,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我以為,只要幫著蕭逸塵奪下皇位,我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個皇后,從此高枕無憂?!?
“但現(xiàn)在看來,事情,沒那么簡單?!?
沐瑤想起了蕭景南。
那個在世人眼中昏聵無能的皇帝,在最后決戰(zhàn)時,卻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實力。
他之前的種種不堪,全都是偽裝。
當皇帝的,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倘若不是自已有系統(tǒng)和現(xiàn)代知識,蕭逸塵那個蠢貨,恐怕早就被蕭景南玩死了。
而蕭景南臨死前,在蕭逸塵耳邊說的那句話……
雖然聽不清內(nèi)容,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絕不是什么好話。
“蕭逸塵變了?!?
沐瑤緩緩開口。
“從蕭景南死在他懷里的那一刻起,他就變了。”
“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戒備,甚至……是恐懼?!?
“我想讓他當我的傀儡皇帝,只怕,沒那么容易了?!?
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沐風低著頭,看著地面,花白的頭發(fā)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這一生,讀圣賢書,做忠義臣,恪守君臣父子之道。
可他的女兒,卻做出了弒君篡逆,扶植傀儡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該怎么辦?
是該痛斥她大逆不道,還是該……幫她?
“你把他當棋子,可你想過沒有,”沐風緩緩抬起頭,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棋子,也是會反噬的?!?
“尤其是,當這枚棋子,即將變成執(zhí)棋人的時候?!?
沐瑤的心,猛地一沉。
“你給了他名正順的理由,給了他登頂天下的兵馬,現(xiàn)在,你還想讓他乖乖聽你的話?”
沐風苦笑一聲:“云娥,我的女兒,你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
“一個男人,一旦坐上了那把椅子,他就不會再是任何人的丈夫,任何人的兒子?!?
“他,只會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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