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走到海圖前,指向歷港位置。
“從軍事上看,歷港前有鐘岱小島,后有金塘大島,中間是不到五百米的狹小水道。倭寇自失雙嶼島后,便在此建寨。”
他的手指劃過水道南北。
“北面有菜花山、魚龍山等倭寇主力水寨,南面則有搗杵山小島?!?
俞大猷點頭附和。
“正是如此。但大人,若倭國或佛郎機國再派援兵...”
朱翊鈞突然神秘一笑,壓低聲音。
“俞將軍可知,我今夜要給倭國尾張國的織田信長寫信?”
“織田信長?”俞大猷震驚地瞪大眼睛。
“不錯?!?
朱翊鈞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
“我已贈他五百支火銃,大友宗麟必敗無疑。屆時我們與織田約定時間,東西夾擊倭寇!”
俞大猷難以置信地望著朱翊鈞。
“大人何時與倭國大名有了聯(lián)系?這...這太冒險了!”
朱翊鈞輕笑。
“非常之時,當(dāng)用非常之策。”
他望向海面,目光深邃。
“俞將軍不覺得,海上的規(guī)矩,該由我大明來定了嗎?”
俞大猷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有種令人心驚的氣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朱翊鈞那位以智謀著稱的母親——二十年前名震京城的奇女子。
俞大猷的手指在粗糙的海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舟山群島的位置。
“四月十五。”
俞大猷的聲音沙啞而堅定。
“那時連月大雨,海霧彌漫,正是用兵之時?!?
朱翊鈞凝視著海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千帆競發(fā)的場景。
“正面由你率軍強攻,織田信長從背后截斷退路,大村純忠插翅難逃?!?
“不止如此?!?
俞大猷眼中精光閃爍。
“大友宗麟若敢增援,必遭重創(chuàng)??椞飫萘σ坏┻M(jìn)入九州,那些海上私寇將再無立足之地?!?
帳外突然一聲驚雷,震得燭火劇烈搖晃。
朱翊鈞伸手扶住搖晃的燈臺,指尖沾了些溫?zé)岬南炗汀?
“百年倭患,或許真能在此一戰(zhàn)終結(jié)。”
俞大猷突然單膝跪地,甲胄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末將愿立軍令狀!”
“起來?!?
朱翊鈞扶起這位老將,感受到他手臂上緊繃的肌肉。
“此戰(zhàn)關(guān)系重大,不容有失。你先去準(zhǔn)備,我另有安排?!?
待俞大猷離去,朱翊鈞喚來親兵。
“請戚將軍帶那幾個投誠的海盜頭目來見我?!?
雨聲中,戚繼光很快帶著三個精瘦漢子進(jìn)來。
他們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潮濕的海腥味混合著汗臭在帳內(nèi)彌漫。
“聽說你們熟悉東海各島的船塢?”
朱翊鈞的聲音不冷不熱。
最年長的海盜頭子磕了個頭。
“回大人,小的們在海上混了二十年,哪處能藏船,哪處能修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朱翊鈞從案上拿起一冊賬簿扔在他們面前。
“我要征用一百艘海船,半月之內(nèi)備齊。辦成了,既往不咎;辦不成...”
他故意沒說完。
三個海盜額頭抵地,連聲保證。等他們退下后,戚繼光低聲道。
“大人,這些人靠得住嗎?”
“靠不住。”
朱翊鈞冷笑。
“但他們更怕死。對了,王汝賢來了嗎?”
話音未落,一個精干的中年文士掀簾而入,衣袍下擺已被雨水打濕。
“下官來遲,請大人恕罪?!?
朱翊鈞擺手示意無妨,徑自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灑金箋。
他提筆蘸墨,筆走龍蛇。
“信長閣下。近日新狩華亭,復(fù)又作東海之眺,念及閣下布武之志,未嘗無感...”
寫到關(guān)鍵處,他筆鋒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小片。王汝賢機靈地遞上新的信箋。
“西夷奸雄必亂天下,純忠、宗麟輩迷途未返,屯大兵于舟山,圖我水師久矣?!?
朱翊鈞邊寫邊念。
“望閣下出面懲罰不義,奠定聲望?!?
最后落款時,他特意寫下”四月十五”這個日期,然后吹干墨跡,將信箋裝入錦囊。
“記住?!?
朱翊鈞直視王汝賢的眼睛。
“若有意外,立刻吞了這信,口頭復(fù)述給織田信長。四月十五這個日子,必須讓他明白?!?
王汝賢將錦囊貼身藏好,鄭重行禮后退出營帳。
雨勢漸小,朱翊鈞站在帳門前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戚繼光走到他身側(cè)。
“大人似乎還有心事?”
“我在想?!?
朱翊鈞輕聲道。
“與虎謀皮,終非長久之計。”
戚繼光沉默片刻。
“但眼下倭患必須解決?!?
“是啊,箭在弦上?!?
朱翊鈞轉(zhuǎn)身拍了拍戚繼光的肩膀。
“走吧,去萬松書院。李贄和呂坤應(yīng)該等急了?!?
......
萬松書院坐落在西子湖畔,春雨初歇,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朱翊鈞一行人的馬車停在書院門前時,早有學(xué)童飛奔進(jìn)去通報。
“朱大人!”
李贄大步迎出,寬大的衣袖隨風(fēng)飄動。
“您再不來,何心隱那老家伙要把書院屋頂吵翻了!”
朱翊鈞笑道。
“又在爭論心即理?”
“何止!”
呂坤從后面跟來,一臉無奈。
“從陽明先生講到朱子,又從朱子講到孔孟,現(xiàn)在正吵著要重編《傳習(xí)錄》呢。”
書院正堂里,何心隱果然正與幾個年輕學(xué)子爭得面紅耳赤。見朱翊鈞進(jìn)來,眾人連忙行禮。
“都坐。”
朱翊鈞隨意坐在一張蒲團上。
“今日不談'心即理',我有個新想法?!?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朱翊鈞環(huán)視一圈。
“我想編一套士兵的蒙學(xué)書?!?
堂內(nèi)一片寂靜,連何心隱都瞪大了眼睛。
“大人是說...給士兵讀的《三字經(jīng)》?”一個年輕學(xué)子怯生生地問。
“差不多,但要更簡單?!?
朱翊鈞拿起案上的茶碗比劃。
“最好是口訣,或者能唱出來的曲子詞,朗朗上口,一聽就懂。”
何心隱猛地拍案。
“妙啊!明軍就該是天下人的軍隊,不是皇家私兵!”
呂坤卻皺眉。
“心之道萬萬千千,士兵如何能合一?”
“要什么思想!”
李贄嗤笑。
“當(dāng)兵的有賞有罰就夠了,讀什么書!”
朱翊鈞搖頭。
“沒思想的軍隊,與土匪何異?”
“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