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鐘聲急促綿密,混雜閃電轟鳴天地,一個接一個銅鐘震蕩,把警報聲送到青紋谷的每個角落。
谷中二十七寨多有驚嘩,衣衫不整者倉促出房,詢問何事。
嘈雜喝罵聲不絕于耳。
黎香寒神色陡變,吹響口哨。
屋內(nèi)大大小小的老鼠收到命令,跳動飛躥,把蛇蟲趕入罐中,咬住繩索交錯跳躍,捆綁好蟲室內(nèi)的琳瑯蟲罐,丟上小車。
一只黃老鼠飛身一腳,踢開房門插銷,另兩只黑老鼠上下扒拉,最后一只白老鼠蹲在門銷上,抬爪招呼侍衛(wèi)進來拖車。
“咔咔咔?!卑⑼埡峡谄鳌?
“那是避難銅鈴……”黎香寒語速飛快,手上動作不停,將自己最寶貴的衣服、丹藥、玩意塞入犀皮小箱,“避難銅鈴一響,證明寨子里馬上有大事發(fā)生。
所有族人都要按規(guī)矩,入有儀軌的山洞避難,不過咱們不用擔(dān)心,都是未雨綢繆,擔(dān)心會有意外傷亡,谷里有老祖宗坐鎮(zhèn),不會有危險,說不定都沒事,你跟緊我就好?!?
黎香寒嘴上安慰阿威,心里震蕩,難以想象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莫非前線出了問題?可青紋谷在南疆中央腹地,孟熠再廢物,前線再怎么潰敗退縮,怎么可能讓大順一路推到這里來?
更別說梁渠降臨前線之前,一直是他們南疆占優(yōu),那大順興義侯就那么厲害?
“圣女,東西收拾好了沒有?老族長催促,不要緊的就先放著,蠱蟲留母蠱就好,趕快跟我避難去吧?!秉S叔立到門口,渾身淋透,雨水順著蓑衣折出的棕葉毛噠噠滴落。
“黃叔,外面到底發(fā)生什么事?”黎香寒背上兩個皮箱,阿威落到皮箱上,一人一蟲跟在推車侍衛(wèi)身后,走上山間懸空棧道,匯入人潮,“平白無故,怎么到了要避難的地步?”
黃叔摘下斗笠,舉給黎香寒擋雨。
“盤峒大覡前線陣亡,臨江匯聚夭龍不下十?dāng)?shù),另有兩尊妖王脫離,追逃南疆腹地,老祖宗說,有可能到咱們青紋谷來?!?
“什么???”
閃電切開了半邊天空,被瞬間照亮的山林間,黎香寒被人潮推搡著向前,侍衛(wèi)粗暴地擠開前路,讓圣女先行。
阿威聽不懂南疆話,拽一拽黎香寒,發(fā)現(xiàn)她渾渾噩噩。
半晌。
“兩尊妖王,放任作亂?寨子里為什么不攔?”
“圣女,不好攔啊?!秉S叔無奈,“咱們現(xiàn)在畢竟不知道什么情況,那兩尊妖王,都有穿梭之能,行蹤不定。而且老祖宗說,情況特殊,它們兩個是狗咬狗。
不攔還好說,興許從頭上一下飛過去就算。攔下來了,大家交上手,反而會造成余波損失,土司沒有下令,也來不及下令,現(xiàn)在各大寨子只當(dāng)作無能為力,不想摻和。”
兩頭水妖,鬧得寨子雞飛狗跳。
黎香寒咬緊嘴唇。
“兩個妖王是誰?”
黃叔抬手遮雨:“一個是江淮大澤里的蛟龍,另一個不清楚,老祖宗說是突然冒出來的,看蛟龍動作,懷疑是去年年中晉升的白猿,死而復(fù)生,去年和今年都是因為它。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確定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到底是不是大順聯(lián)手做局。如果不是,那白猿就是故意來南疆,想讓我們插手,意圖把水?dāng)嚋?,更不能如它所愿?!?
黎香寒咬牙切齒。
“禽獸詐變,自古……”
“噓,圣女,這些話可不興亂說?!?
靜默。
林間晦暗不清,棧道震動,孩童哭喊,雨水模糊人的交談。
樹冠遮住棧道,再有雨幕,粗略一看,幾乎難以發(fā)現(xiàn)。
人潮像是血液一樣環(huán)繞山體,汩汩流動,旁人踩濺的泥水落上桃花絹絲鞋面,暈開黑點,黎香寒厭惡地皺起鼻梁。
向外望。
小溪股股,自山體沖刷而下,匯聚谷間,幾成大河。
“快,前面就到了,去到了老祖宗身邊,圣女就安全了,咱們就當(dāng)今天受個累,睡一覺,明天就好?!秉S叔喊喝。
侍衛(wèi)推車往前。
皮箱上的阿威突然轉(zhuǎn)頭。
黎香寒眼利,看到老祖宗從山洞里出來,立足棧道,她意識到什么,跟著回頭,豪雨傾瀉而下,打在芭蕉葉上,繼而滑上斗笠,沿成一圈,散作雨簾。
又一道閃電劃過,黎香寒轉(zhuǎn)頭,看清了山林中的晦暗,不知何時,山間水流闔然暴漲,漫過兩岸山峰,又被透明屏障阻隔在外。
洪水壓迫,砂石渾濁,無數(shù)銀白氣泡雜亂浮動,兩點金瞳刺破白汽,徒留龐大輪廓,露出尖利犬牙,居高臨下。
瞳孔緩緩放大,黎香寒停滯了呼吸,呆呆地望著,小小心臟揪成一團。
白汽中,金瞳轉(zhuǎn)動,猛然下探。
兩點精光貫穿識海,心臟粗暴地跳動到喉嚨口。
黎香寒覺得自己被看了一眼,絕大的恐懼當(dāng)頭籠罩。
嘩。
猿影消失,未待洪水回旋填充,長龍再浮,金目耀陽,前后幾乎沒有空檔,好似從猿乍變成龍。
電光黯滅。
林間陷入黑暗,死寂無聲,洪水回落,龍猿都消失不見。
“轟隆隆……”
小腹淌出熱流,像一條纖細小蛇,順著大腿渾圓蜿蜒,爬落棧橋,滲入縫隙。
大雨滂沱。
“真嚇人啊,還好有老祖宗,不然洪水都把咱們淹了,圣女,走吧,來了一趟,應(yīng)該沒事了,咱們等著就好?!?
呼吸暫停的黃叔回過神來,抓緊斗笠,喚醒黎香寒。
“哦,好,好……”
腦子里金目久久不散,直似晴天直視烈陽,再看其它視野里總留一塊亮斑,黎香寒連連點頭,走出一步,腳踝酸軟錯滑,幸得黃叔一把托住,拉停半空,沒有摔倒。
老鼠跳出皮箱,避開人群踩踏,左右橫跳,叼回滑出的繡鞋。
暗洞入口,青紋谷老祖負手,目視圣女黎香寒失魂落魄地進入山洞,身后侍衛(wèi)驚恐來報。
“老祖宗,寨子里的三縷天地長氣不見了!”
靜默一瞬。
“知道了,就當(dāng)……”老祖轉(zhuǎn)身入洞,“破財消災(zāi)吧。”
離開青紋谷,白猿、蛟龍一前一后,距離不斷縮短。
千里之間騰挪,像兩條魚缸里糾纏的小魚。
二者穿梭,皆需借助河道水流,如此行蹤便有大致方向判斷,距離長短而已,只要在同一片天地中有短暫共處,蛟龍即可封鎖空間,發(fā)起進攻,然而蛟龍發(fā)現(xiàn),重活一次,白猿不僅實力更強,騰挪水平更是大漲。
“左、右、左、左、左,轉(zhuǎn)圈,直沖……”
渦宮內(nèi),肥鯰魚長須當(dāng)韁繩、腦袋當(dāng)馬鞍,老蛤蟆豪放箕坐,岔開蛙腿,策魚奔騰。
梁渠閉上雙目。
全憑河流感知和老蛤蟆指揮,在南疆部族中“橫沖直撞”。
獲寒溟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生得靈魚一條,可升華垂青。
獲朝元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生得靈魚一條,可升華垂青。
獲甘露凝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融匯……
澤鼎內(nèi),八縷長氣交相流轉(zhuǎn),顏色各異,渾似理發(fā)店前旋轉(zhuǎn)的三色柱。
甘露凝,又見甘露凝。
盤峒大覡欽州尸坑制造兩縷甘露凝氣。
梁渠闖過三個南疆大寨,又得三縷甘露凝氣,一寨一縷,合起來他已經(jīng)收獲有五條甘露凝。
怎么會有如此多,且同一種水屬長氣?
“南疆之地有異動,血祭黎民,欲造偽神,鬧得沸沸揚揚,其中被血祭者里有近三百多人為我大順子民,眼下局勢頗為緊張,聽聞北庭也很關(guān)注……”
黃州大狩會時的消息浮現(xiàn)眼前。
沒時間多想,更沒精力多想。
東海之上,龜、蛙、魚儼然沖到南海,將至南疆。
南疆、北庭、大順、海島、雪山、天下勢力,莫不關(guān)注。
《眼識法》覺察不到十萬里,百萬里的目光,但梁渠知道天下夭龍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