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震為東方之卦,斗柄指東為春,春時萬物出生也。
“啁啾、啁啾……”
掀起簾帳,梁渠忽聞林中鳥鳴,此起彼伏,手指回頭。
“延瑞,這是什么鳥叫?”
“黃鸝吧?黃鸝叫聲挺好認的,抑揚頓挫?!饼堁尤鹈竽X勺,豎起耳朵聽,“姐夫你一個陸上人,連這個都聽不出來?我一個水生人,來地上沒兩年都知道?!?
“哈哈哈!”梁渠大笑三聲,“你啊你,炳麟就沒你有意思。”
龍延瑞不解。
沒有多說,收沒小蜃龍入渦宮,梁渠大踏步向中軍大帳。
驚蟄有三候,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鷹化為鳩。
蟄前響雷,百物不成。
雷打驚蟄,米如泥!
樹蔭茂密,斑斕毒蛇探首,咬住張翅黃鸝,脖頸一纏,卷成蛇團,待鳥雀沒了聲息,自頭部往下,大口吞咽。
嘩啦。
清風漫卷入帳內(nèi),塵埃舞動。
“崇王。”
“興義侯。”
“可是大覡盤峒到了前線?”
“然?!?
“百足,枯骨呢?”
“百足、枯骨于后方左右,各一千五百里外;興晉、南海以于中軍左右,兩千里外策應,成掎角之勢,若是全力爆發(fā)支援,百足、南海三息即至,枯骨、興晉十息?!?
梁渠和崇王對視交流,開門見山,好似視一旁的胥海桃等人不存在。
胥海桃有些摸不著頭腦。
梁渠一上來問南疆大覡方位做什么?崇王還回答的那么詳盡,連支援要多久都說了出來,過于充分。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為不顯得站在旁邊太呆板,他出附和。
“武圣很少親臨前線,畢竟身為‘河中礁石’,天地繞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方動,另一方必有對手對峙。
夭龍相距數(shù)十里,同貼面無異,萬一對面忽然暴起,就好似兩人吃飯之際,對坐者拔刀暴起,縱使身穿鎧甲赴宴,仍難免發(fā)生意外,故而多有緩沖,至少間隔前線千里開外。
說來盤峒大覡會降臨前線,恐怕是因為興義侯您啊,昨日一發(fā)水槍太威風,橫壓三百人,無人能擋,簡直是鈍刀割肉,讓南疆臻象束手無策,不得已夭龍兌子臻象,天下奇聞?!?
“當然是因為我?!绷呵姓J。
“呃……”
胥海桃這下真有幾分詫異。
興義侯和光同塵、與時舒卷的一個人,換做平日,一定會謙遜幾句,今天怎么鋒芒畢露,馬上要拔刀出鞘似的?
雖然二十七的年齡,走到如此地步,有鋒芒才是正常的。
等等……
聯(lián)系前后內(nèi)容,胥海桃腦子糊涂了一下,從小受到的教育和認知讓他完全沒往那方面想,潛意識里擱置,不敢觸碰。
繞開話題,胥海桃遞出一封書信。
“興義侯來得正好,來看這封書信。”
“什么書信?”
“昨天子夜南疆發(fā)來的,語之間,大抵是想向我們投誠,且話里話外,都透露出此人身份非同一般,意圖來咱們這里換個侯爵?!?
“侯爵?”梁渠簡單掃視,正反兩翻,“這也沒有寫是誰,要干什么,怎么看出來這人想換侯爵的?”
近衛(wèi)上前解釋:“因為寄信的時候,不單單是一封信,還夾雜了一篇文章,就是興義侯您初來南??ぃH斥南疆蠱毒煞,北庭八獸十二狼稱號的那篇。按照地位,我們懷疑恐怕投誠之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有多非同小可?盤峒大覡?準備投誠獻出欽州?”梁渠咧嘴。
“咳,興義侯這就頑笑了,我們猜測是二十四煞里的其中一位,只是大家沒有信任基礎,我們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詐降,對方也擔心事情不成,反被離間,沒有完全表明身份?!?
“二十四煞……那就無關緊要。”梁渠指關節(jié)夾住信紙,彈飛旋落桌案。
“無……無關緊要?”
眾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什么叫無關緊要。
二十四煞啊。
雖然興義侯你碰到能直接碾死,對比起來,的確不算什么,但堂堂天人宗師投誠,多大的士氣打擊,多好的政治宣傳,對大順亦是添一股力量,怎么會無關緊要呢?
胥海桃腦子更混沌。
他的想法再一次拐到那個不敢去的角落,愣在原地。
“今天是幾號?!绷呵?。
幾個近衛(wèi)面面相覷,外面都說興義侯喜歡找人問日子,問一遍不夠,過一會遇見人再問,果不其然,厲害的人都有幾分怪癖吧。
“回興義侯,今天是五號,說來按節(jié)氣是驚蟄天。”
“幾時了?”
“幾時?”近衛(wèi)回頭,看向銅壺滴漏中箭矢浮水刻度,“現(xiàn)在是巳時六刻,還有兩刻鐘到午時,興義侯您不是說正午才來,是打算提前投槍?可要再恢復恢復?”
“兩刻鐘也差不到哪去,就現(xiàn)在吧?!?
“是!”
顧不上投誠信件,眾人簇擁著梁渠,再至臨江河畔。
“王爺,您不去?”
“你們?nèi)グ??!?
崇王靜立帳中,閉目養(yǎng)精。
胥海桃片刻沉默,放開簾幕。
帳口陽光像被剪刀剪開,逐漸收窄。
嘩。
大帳朦朧。
南岸血雨連綿,潮濕的水汽撲到了北岸,樹葉、草葉全凝著露水。
夔靴踩踏草地。
梁渠抬起靴尖,他能感受到地上夾雜的石子,埋藏的草籽。
草籽汲取水分,破開厚實的種皮,呼吸一樣在周圍冒出氣泡,分出左右兩個嫩芽,強盛的生命力刺破泥土,頂在腳心,將他托舉,像踏著春風,扶搖上天。
心臟跳地輕躍。
泵動鮮血涌向四肢百骸。
凝滯的、粘稠、漆黑的鮮血流動起來,漸漸鮮紅,漸漸噴薄,捂住耳朵,聲音像火山一樣流動,轟鳴。
摸一摸腰間玉牌,沒有使用血煞神通令維持心臟功能。
它跳了。
“呼……”
氣息悠長,旋卷而飛。
“下雨了。”
有軍士抬頭。
血雨只青睞南岸,現(xiàn)在,北岸也有云,烏云翻滾著聚集,色澤沉重如鉛塊,盞茶時間橫推而來,同南岸匯聚,連成一片,遮蔽天光。
云中隱隱有白光,但是沒有聲音。
啪!
腳掌踏落,濺起泥水。
……
“下雨了?!?
孟熠的不安越來越嚴重,太陽穴隱隱跳動。
二月節(jié),萬物出乎震,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只蟄蟲,被梁渠制造出的雷聲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手握蜉蝣采血、血隱兩大蠱蟲蠱術,怎會把戰(zhàn)局變成今天這樣?
“大覡,昨日便是午時,倘若兩天三天一次,戰(zhàn)略上并非不能支撐。所料不差,應當還是今天午時前后會出手。”
盤峒負手望北:“你說的是那個?”
孟熠驚愕抬頭,旦見北岸天際接連蕩出三圈透明圓環(huán),一個比一個大,一如他漆黑的瞳孔。
“大覡??!”
南疆偌大軍營恐慌失措,嗡嗡作響。
銳利的長槍膨脹成龍,裹挾著浩浩威勢,夭矯而行!
“螳臂當車!”
盤峒跨出半步,閃身到空地之上,屈指彈出一道罡風,未待和黑龍碰撞,北岸亦有一道罡風飛出,后發(fā)先至,與盤峒所發(fā)碰撞湮滅。
“大覡!”
孟熠握緊玉牌驚恐。
盤峒皺眉,知曉是誰作為,正因如此,他不喜歡親臨前線。
遠離前線,交鋒半年不過三次,隔岸相坐,怕是日后天天如此,焉知哪天失手負傷。
長袖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