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七十八年夏,淮江水府龍猿斗,蛟龍猝發(fā),溯游萬里直犯南直隸,武圣均受制,江淮震蕩,天下洶洶。南疆賊遂乘隙北寇,北庭余寇亦伺機南窺,然北庭甫經(jīng)喪亂,兼王庭內(nèi)釁,擾攘旬日即平。
惟南疆戰(zhàn)事遷延,時嶺南瘴癘蔽野,蛇虺盈途,更兼蜉蝣采血、血隱妖蠱二術(shù)肆虐,師老難進(jìn),如陷泥淖。南海王戰(zhàn)創(chuàng)沉疴,嶺南行省半壁淪喪,哀黎蔽野,餓殍塞途。
危殆之際,平陽興義侯梁渠荷戟請行。至嶺南,甫接戰(zhàn),摧銳陷堅,斬宗師十有五,生致一人。復(fù)行法召云,霪霖三日,膏澤二百里。賊為暑毒所虐,渴餒交侵。
旋于晌午,侯孤身陷陣,貫陣中軍。咫尺方寸,擒九毒紅水,降九毒黑水。槍鋒所及,宗師授首者卅八,余眾披創(chuàng)狼藉,不可計數(shù)。賊陣為之奪氣,頹勢遂不可挽。
既而,都督胥海桃、副將籍炎宇引五十六宗馳援,奮擊寇壘二百眾。眾寡既殊,然士卒感奮,爭效死力。南酋百足大覡聞警馳救,南海王扶創(chuàng)截戰(zhàn),南北武圣皆_目矚此一役。鏖戰(zhàn)半日,賊砦土崩,下龍灣遂復(fù),渠親率虎賁,銜尾逐南,躡蹤窮追……”
“哈,哈……”
漆黑的樹林間響起劇烈的喘息,胸腹如風(fēng)箱般拉開又合攏。
噼啪咔嚓,樹枝折斷,尖刺刮擦過眼球,激出強烈的酸澀和痛楚。
“??!”
木刺扎入眼角,閔炎一聲慘叫,摔倒地上,身上未干的泥漿裹滿枯枝敗葉,失去陰影遮擋,馬陸蚰蜒逃竄。
嘴角泛出白沫,淚水無可遏制地從淚腺中噴涌而出,淋漓滴下,閔炎捂著眼珠,絕大的恐懼壓迫下,蜷縮起來,再忍不住放聲哭泣。
他是出身南疆古林寨的小武師,一個不怎么出名的小寨,同兄弟一塊來下龍灣討取軍功,當(dāng)個小卒,希冀換點錢財和寶物,回去同別寨女子結(jié)親生子。
死了。
全死了。
只是光芒一閃,兩條斷手落在地上,往前一步就是峽谷深淵。
沒有臻象的千里追魂,更沒有狩虎的心血來潮,閔炎只會跑,只能跑,他拼了命地跑,拋下兄弟,不分晝夜,不明方向,不知疲憊,跑了三天,不知走了多少路,游過了幾條河。
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
和部隊走散也沒關(guān)系,只要能跑出烏云的范圍,跑到不會下雨的地方,活下來。
安全了嗎?
安全了嗎?
閔炎蜷縮地上,抱緊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問。
眼珠的刺痛和酸澀漸漸減輕,胸膛的起伏緩緩平復(fù)。
躺在這片潮濕溫?zé)岬耐恋厣希h炎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嘩……”
“??!啊。不要!不要!”
閔炎不受控制地驚叫起來,手腳亂蹬,把枯枝敗葉全掃開,露出泥濘潮濕的土地。
雨水穿過樹冠,落到臉上,他像一只在泥潭里打滾的黑毛野豬,土坑越踢越深,越踢越光滑,怎么都爬不起來,直至自己把自己的力氣和情緒消耗得精疲力盡,一無所有,強制空白。
只是……普通的雨?
癱坐樹下,閔炎紅著眼,伸出手。
雨水沖刷,手上的泥漿緩緩流去,露出十指碎裂的指甲。
指頭混著泥水,分不清是血是紅泥。
“哈……”
閔炎低低地笑起來。
跑出來了,終于跑出來了……
閃電在空中蛇一樣舞動,照亮林間。
笑聲戛然而止。
閔炎呆滯仰面,雨滴打入眼眶。
黑云滾滾,長風(fēng)呼嘯,青龍鱗片隱沒其中,似大江中起伏。
青龍高居蒼穹,驅(qū)風(fēng)趕云,起伏之際,偶露真容。
什么東西緊了緊,又崩斷。
小腹一松。
溫?zé)岬乃鲝目柘绿食?,同水坑里的泥水混雜一起。
“啪嗒。”
水滴滴落眉心,瞳孔聚焦,空白的思緒重新回神,閔炎望著漆黑無物的天空,觸摸身體。
走,走了?
風(fēng)吹在身上。
有點冷。
……
槍纂頓首,龍角之間梁渠獨立,龍娥英側(cè)后斜坐龍首,余下宗師三十跨坐龍身。
咔咔咔。
鎧甲嚙合。
梁渠上身銀甲完全破損扭曲,獨蜃虎臂甲稍好,整個上半身赤裸袒露,胸膛顯出幾條紅印,龍靈綃掛在腰間,下擺獵獵飛揚。
追殺三天。
五十人沖陣二百人,終究有幾分力有未逮。
暴起之下,約莫殺到一百六十人上下,南疆宗師雖未徹底緩過勁來,依舊如一團(tuán)亂麻,卻是知曉自身優(yōu)勢所在,放棄固守下龍灣,化整為零,散入十萬大山之中。
大順前線宗師復(fù)克下龍灣,將其搶占改造,原地駐守。
梁渠帶領(lǐng)未曾泄露氣機的支援宗師行云布雨,繼續(xù)追殺,深入上千里。
可惜的是,平陽出發(fā)支援的臻象有四十多位,除去傷亡,受傷再被奪氣機者,僅余下身后三十“隱者”,龍炳麟都受了傷。
體內(nèi)氣海所剩無幾,一直未曾恢復(fù),事后被五蠱九毒針對,也險些暴露血肉,被抓取到氣機,幸得周游六虛和天關(guān)地軸,將容錯點滿。
眼下根本沒有功夫去搭理那些散落開來的小角色。
“大人,往前便是牢哀山腹地,于追擊不利啊。”
有人出勸阻。
梁渠望著高聳入云的山林,再翻過去三百里,便是鹿滄江,南疆偽龍……
眺望良久。
“走!”
龍身臻象莫不松一口氣。
追擊至此,他們早已身心俱疲,貿(mào)然深入,不僅容易出現(xiàn)傷亡,還有可能被突然出現(xiàn)的南疆武圣一擊覆滅,趕在大順兌子之前定下結(jié)果。
此時梁渠等人再返營地,已經(jīng)不是去下龍灣北岸,更不是跨過紅河的南岸,而是距離下龍灣千里之外的臨江!跨過臨江即是欽州!
人越是想證明自己,越會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獲知自己被南疆設(shè)局,陷入如此尷尬局面,南海王自憋著一股氣,竟是孤身壓制百足大覡,在武圣層面獲得了不錯優(yōu)勢。
配合其余武圣僵持,七十位臻象以上的死亡,原本淪陷三分之二的嶺南,一舉奪回三分之一,僅余下剩下三分之一!
此時這剩余部分不一定再需要武力爭奪,而是有希望通過政治手段,談判拿回。
無他。
死傷的臻象高手實在太多。
梁渠等人初來乍到,分成三隊,配合胥海桃情報,一舉滅殺三十余人,此行二百三十一人,銳減到一百六,事后追擊再有十位上下,合計一個月內(nèi),南疆死亡臻象超過百人!
整條前線以下龍灣為首,合計臻象四百上下,一下子死亡四分之一。
這個傷亡數(shù)字,比大順更高!
大順?biāo)劳龉倘徊簧?,一開始?xì)J州二十余位,此后蜉蝣采血、血隱偷襲,同樣造成數(shù)十人傷亡,加起來僅有八十上下。
南疆當(dāng)下地盤多,卻死亡了更多的臻象,僅從戰(zhàn)略上看,絕對是完全不合格的,錯誤的戰(zhàn)略。
假若大順徹底破除蜉蝣采血術(shù),血隱蠱,繼而南北對換,局勢將徹底落入下風(fēng),極有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土司愿意繼續(xù)僵持,九大部族不一定愿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