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雙眼睛,沉寂得像深不見底的夜潭。仿佛眼前的外祖父、這驟然生出的親緣,都與他隔著一層看不見的霧。
果然是自已的親外孫,這張臉有女兒年幼時的影子。
沈鴻遠的心臟像被猛地攥緊,當即上前,目光從云燼塵清癯的臉頰掃到他洗得發(fā)白的袖口:“你……就是燼塵?”
話音落時,他伸出去想碰外孫肩膀的手,在離布料一寸的地方停住。幾乎要老淚縱橫,心痛得無以復加,聲音里帶著顫抖:“……是外祖父來晚了?!?
沈鴻遠不用想也知道,自已這外孫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庇護,母親被發(fā)賣時他不過是個六歲孩童,又是庶子。
這些年,他定然是在這偌大侯府無依無靠,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啃著冷飯、穿著舊衣,獨自捱過了無數(shù)個寒夜。
若他父親心里對他有半分憐惜,何至于會給他起“燼塵”這樣的名字——燼是燃盡的灰燼,塵是碾落的塵土,分明是把他當成了無足輕重的棄物,連面上的體面都懶得維持。
“…燼塵,你方才說什么?什么傷害你母親的惡人?”沈鴻遠看向云燼塵。
他話音未落,蕭蘭淑卻先開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意,只是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沈老爺有所不知,燼塵這孩子自小沒了母親照拂,性子難免敏感些?!?
“當年我不得不按規(guī)矩處置他母親,他始終記在心上,對我這個嫡母多有怨恨。如今聽聞他母親已故,怕是也會將賬算到侯府和我頭上?!?
又長嘆口氣,“說起來,我這嫡母當?shù)靡矊嵲诓灰?。既要顧全侯府顏面,又要照看府中上下,連對庶出的孩子都不敢有半分虧待,可到頭來,還是落不下一句好?!?
聞,云燼塵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骨泛白。
他抬眼望向坐在上首的兩人——他血緣上的生父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已。嫡母則端著主母的端莊,可每一句話都在歪曲事實,將自已摘得干干凈凈。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
當年母親遭遇一切時,他年紀太小。
他知道母親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卻無法證明母親所遭受的一切不公。
現(xiàn)如今,間接害死母親的人,還在踩著母親的尸骨,堂而皇之地扮演受害者,將黑的說成白的。
云燼塵已經記不清,自已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習慣了疼痛的。
此刻掌心被指甲掐得發(fā)疼,尖銳的痛感刺破肌膚,他卻只能憑著這一點清晰的疼,壓著心底翻涌的想要嘔吐的感覺。
可下一秒,一只手忽然覆了上來。
不是冰冷的布料,也不是無意的觸碰,而是有人帶著溫熱的掌心,裹住了他攥得發(fā)緊的手。
云燼塵渾身一僵,像是冰塊被驟然投入了溫水。意識到了什么,他的肩膀都幾不可控地顫動,轉頭,撞進了云綺的眼睛。
不知何時,她竟也來了正廳,就站在他身側,日光落在她發(fā)梢,襯得她眉眼愈發(fā)明艷,眼底依舊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她就這樣當著滿廳人的面,肆無忌憚地握著他的手,待他下意識松開拳時,還用指尖輕撫過他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凹印。
眉梢蹙起,睨了他一眼:“手心不是肉長的?掐這么狠也不怕疼?!?
那一瞬間,云燼塵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撞開了一道縫,胸腔劇烈起伏。
他張了張嘴,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自已都沒察覺的發(fā)顫,極輕極啞地喚了一聲:“……姐姐。”
蕭蘭淑現(xiàn)在看見云綺就太陽穴突突直跳。
沒人叫云綺來這場合,她這時候擅自過來,能安什么好心,定然是來搗亂的。
果然,下一秒云綺便收回目光,掃向蕭蘭淑,抬起下頜,語氣輕飄飄的:“娘親剛才說什么,嫡母難做?”
“既然難做,那不妨就別做了啊。我看,不如把云燼塵逐出侯府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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