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撤軍之后,崇禎仍留曹變蛟不走。
之后張獻忠、羅汝才投降以后又再次反叛,內亂再度爆發(fā)。
總督鄭崇儉請求讓曹變蛟率兵西去,但是卻仍舊被崇禎拒絕,而后任用曹變蛟為東協總兵官,仍留北地。
要是崇禎一時意動,將他調到北地的邊鎮(zhèn),那么他在漢中的經營就全部都付諸東流。
陳、胡兩氏在地方算是大族,但是放在遼東只不過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
能夠攀的上關系的將校官員,除了曹文詔外便再無他人。
遼東、薊州兩鎮(zhèn)勢力盤根錯節(jié),彼此之間關系復雜,想要做些實事根本不可能,每日只怕是應付官面上的活計便可能要耗費陳望全部的精力。
陳望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曹文詔左右逢源的能力,也沒有曹文詔的背景。
一旦入了遼東,便等于步入了死局,若不能同流合污,便要墜入萬丈深淵。
孫傳庭眼神微動,從陳望的話中,他聽出了其他的意味,而且最為重要的是,他也想起了一句話。
那句話,是昔年陳望追逐李養(yǎng)純入漢中,似乎有意縱虎歸山,曹文詔前去訊問之時,陳望給出的答語。
“遼東交戰(zhàn),我軍向來是敗多贏少,遼東就像是一個無底的窟窿,多少的將官補過,多少的軍兵填去都補不完,都填不滿……”
“遼東……”
孫傳庭眼神晦暗,低眉垂目。
遼東的局勢他如何不知?
朝中的那些個大臣學士們,又如何不知?
只是這個天大的窟窿沒有人敢去捅破他。
都察院的御史不敢……
六部的尚書不敢……
內閣的閣老不敢……
他孫傳庭……也不敢……
遼東確實就是一個無底的窟窿,不管是填上多少的軍將,填上多少的軍兵都填不完,補不了。
萬歷年間,薩爾滸一戰(zhàn),北地的邊軍,南面的精兵填了大半。
天啟年間,浙兵填了進入,白桿兵也填了進去,大同、宣府的兵也填了進去。
結果除了敗,還是敗,一敗再敗,一敗涂地……
遼東,不是善地……
孫傳庭抬起了頭,看向身前的陳望。
陳望和他身高一般,他抬起頭來兩人正好眉眼平齊。
不過陳望此時并沒有抬頭,而是低垂著頭,身軀微躬,讓孫傳庭看不清面目神情。
孫傳庭的目光從陳望的臉上移開,轉而向下。
陳望身上的盔甲被鮮血所侵染,原本罩在甲外的戰(zhàn)袍也同樣多出都有暗紅的血色,亦如昔日之黑水裕初見之時。
而陳望現在說的,也如同當初在黑水裕時一般,要將功勛分給全軍……
“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曹文詔站在孫傳庭的身側,他一直注意著孫傳庭的神色,在孫傳庭和陳望交談之時一直沒有語,在陳望看向他時也同樣沒有任何的回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輕聲出道。
孫傳庭神色微凝,這一戰(zhàn)大勝讓他的情緒高昂,以致于忘記了很多的東西。
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句話的完整的版本孫傳庭記得很清楚。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前監(jiān)不遠,覆車繼軌。
陳望麾下的部眾是善戰(zhàn),但是善戰(zhàn)沒用,在遼東沒有用。
薩爾滸出征的四路明軍哪一路不能打?
白桿兵、浙兵,哪一路又不能打?
但是結果又如何?
遼東之局的根源非是因為外患,而是源于國內的朝政亂局……
上千萬的遼餉,是朝廷之中百官的錢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一瞬之間,孫傳庭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楊嗣昌的很多行為。
為什么楊嗣昌不再增餉遼東,為什么楊嗣昌會在朝堂之上受到那么多的攻訐,為什么楊嗣昌哪怕明知議和之事會使他陷入泥濘之中,流下不白之名,卻仍然想要議和,
楊嗣昌想要解決遼東的困局。
一旦建奴當真就撫,那么遼東之局便可以分而瓦解。
外患消除,餉銀便可削減,一點一點根除弊病。
而要做到這些的事情,必須要有足夠的威望,也需要有大量的精力。
所以楊嗣昌明知增餉是一杯毒酒卻仍然要飲下。
楊嗣昌要平定內亂的威望來支撐著他在朝堂之上前行,他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內部環(huán)境來讓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到北方。
楊嗣昌阻止盧象升與建奴決戰(zhàn)的最大原因,一是因為建奴如今勢大,決戰(zhàn)確實勝算不大。
第二便是因為楊嗣昌也清楚遼東困局的原因,他想要從根本上來根除這一弊病。
“連日奔波,又逢大戰(zhàn),軍士想必已經疲憊不堪,陳總兵先回營處置軍務,此事我心中有數。”
孫傳庭收斂了神色,鄭重道。
“遵令?!?
陳望抱拳應聲,曹文詔愿意幫他,可以讓他免去很多的麻煩。
曹文詔的身份和地位,還有在朝中的權勢和人情,只要不是崇禎親開御口,便可以保他不去遼東。
這是當初曹文詔給的保證。
陳望沒有久留,這一戰(zhàn)軍中的傷亡不小,他確實要回營處置軍務。
親自領兵和清軍接戰(zhàn)這是第一次,這一戰(zhàn)雖然贏了,但是期間他犯了不少的錯誤,他麾下的軍將也犯了不少的錯誤。
有錯誤不可怕,只要改正就行。
改正錯誤,才能不斷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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