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走到梳妝臺前,緩緩坐下來,拿起一把木梳,一邊梳理長發(fā),一邊說道“大婚當(dāng)日,來了好多人,有我茶樓里的朋友,有他衙署里的同僚,有來湊熱鬧的閑人,也有趁機(jī)攀關(guān)系的商戶……人來人往,把偌大一個禮堂擠得水泄不通。
在諸位來賓的見證下,我們拜堂結(jié)為夫妻。他留下招待客人,我則被送入了洞房。我蒙著蓋頭,坐在床沿上,聽著屋外的喧鬧聲,心里說不出的喜悅。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嫁人的一天。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又不能生育,誰會要我這樣一個異類呢?他不但娶了我,還廣邀親朋,將婚禮辦得這樣隆重,你說我怎能不高興?
這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夢,一個遙遠(yuǎn)而又虛幻的夢,但這個夢成真了。
因為要招待賓客,他很晚才回房間。他應(yīng)該是喝酒了,還喝了不少,一進(jìn)門我就聞到了酒氣。他在我身邊坐下來,慢慢掀開蓋頭,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后笑著說道:‘歡歡,你真美!’
我羞得低下了頭。
他伸手來解我的嫁衣,我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抬起臉來看著我,皺眉道:‘歡歡,我們都已經(jīng)成親了,你還不肯讓我碰你嗎?’我無以對,慢慢把手縮了回來。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他一邊嘟囔著這句話,一邊笨拙地解我的嫁衣。我明顯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手上的動作也急切起來。我突然有些害怕……如果他將我的衣物盡數(shù)褪去,看到我與生俱來的缺陷,他還會像以前那樣愛我嗎?一想到這,新婚的喜悅便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擔(dān)憂,是恐懼,是害怕失去……”
馮易道“他看到了?”
歡歡輕輕嘆了口氣,道“既然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夫妻,這種事是避不開的?!?
馮易道“他有沒有說什么?”
歡歡沉默了許久才道“他說他好像有些醉了,然后就倒在床上,睡著了。他甚至連鞋子都沒有脫。雖然他并沒有說什么難聽的話,但我看得出來,他還是無法接納這樣的我。他那時的眼神,我至今記憶猶新。那不是在看自己的新娘,而是在看一個怪物。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馮易嘆了口氣。
歡歡道“你嘆什么氣?”
馮易道“我不該用那樣的眼神看你,對不起,那并不是你的錯?!?
“其實,你根本用不著道歉?!睔g歡繼續(xù)梳理長發(fā),“我說過,你不是第一個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我早已習(xí)慣了?!?
馮易又嘆了口氣,道“后來怎樣了?”
歡歡繼續(xù)說道“他睡醒后,甚至連早飯都沒有吃,就急匆匆地?fù)Q上官服走了。這一走就是七天。我等得有些心焦,便派人去衙署問他:‘幾時回家?’他總說有官司要忙,等忙完了就回去。我便托人帶話給他:‘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天冷了記得加衣?!矣钟H自做了一些吃的,讓下人連帶換洗的衣物,一并送到衙署去。他只給我回了四個字:‘平安、勿念?!?
又過了七八天,仍不見他回來,我便有些坐立難安了。閑聊時,身邊的丫頭說:‘老爺整日不回家,下人們都在議論呢。’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yīng)該親自去衙署走一趟。
到了衙署大門外,見有個老人正在掃地,我便讓丫頭去問他:‘最近衙門里可忙?’那老人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不忙,不忙,新來的老爺聰明又能干,把這里治理得井井有條,衙門里已有十多天沒有接到新案子了。’原來他根本不是在忙官司,而是在故意躲我。
我從后門進(jìn)入衙署后院,見他正跟幾個差役蹲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我走近一看,原來是在斗蛐蛐。那幾個差役見到我很是慌張,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他神色有些尷尬,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怎么來了?’我當(dāng)時有些生氣,就說道:‘你還記得自己有個家嗎?你寧愿在這里跟他們斗蛐蛐,也不愿見我,是嗎?’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我又問他:‘你還回家不了,要是實在不想回去,我讓人把你的東西都送過來,以后咱們就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你看怎樣?’他向我認(rèn)錯,并承諾以后不論多忙都會回家。
然而,他即便回到了家里,也還是躲著我。我們見面的時候很少。他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只有在吃飯或睡覺的時候才會露面。
有一次,我去書房給他送茶點,見他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我就拿了一條毛毯給他蓋上,等下次再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書房的門從里面閂上了。
‘他一定很討厭我吧?!倚睦镞@樣想著,然后就不爭氣地哭了。
本來我決心要嫁給他,就是覺得他不會嫌棄我,能給我幸福,可事實證明,這只是我的癡心妄想。既然他無法接納這樣的我,再繼續(xù)糾纏下去還有什么意義呢?恐怕只會給雙方帶來傷害吧。
我考慮了很久,最終決定結(jié)束這段感情。我鼓起勇氣找到他,并跟他說:‘我知道,你始終無法接納這樣的我,我不怪你。你把我休了,再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吧?!麚u了搖頭,說道:‘不要說這種話。’他就用這一句話把我給打發(fā)了。之后無論我怎樣說,他都不再回應(yīng)。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他明明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了,為什么還不肯休了我呢?因為當(dāng)時選拔擢升官員不但重視才能,同樣也看重品行。入仕休妻是官場大忌,他要是真這么做了,等于是自毀前程。
有時我甚至懷疑,他當(dāng)初娶我都不是出自真心。以前我?guī)头鏊潜M人皆知的事,他考中進(jìn)士,后又補缺做了縣令,可算是出人頭地了,他要是不把我娶進(jìn)門,你說大家會怎樣看他?說到底,還是為了名聲。
他不肯休我,日子還得過下去。
那年郡守大人過六十大壽,廣散請?zhí)堓犗轮T縣的主要官員,以及本郡的青年才俊去參觀壽禮。他是一方縣令,當(dāng)然也收到了請?zhí)?。在宴會上,其他人都在吟詩弄詞,投郡守大人之所好,只有他在談?wù)摼贾?,以及民生問題,這成功引起了郡守大人的注意。
宴會結(jié)束后,郡守大人單獨把他留下,與之就時政問題深入交流了一番。郡守大人見他分析問題鞭辟入里,見解獨到;面對疑難之事,又能給出切實可行的對策,不禁贊嘆他有王佐之才,還說以后有機(jī)會會向朝廷舉薦,必不使他的才能埋沒于荒野。
郡守大人說要舉薦他,并不是因為愛才,而是出于私心。老郡守膝下無子,僅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二女兒均已出嫁,小女兒也到了婚配年齡。他想為小女兒擇一個佳婿,所以才大辦壽宴,廣邀賓客上門。其實,賀壽不是主要目的,擇婿才是。
兩人一直談到傍晚,他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老郡守忙將他拉住,一邊熱情挽留,一邊催促下人備辦酒飯。席間,老郡守把為小女兒擇婿的事大概提了一下,后又說自己年老不勝酒力,要回房歇息,然后便讓小女兒出來陪他,其用意不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