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正當(dāng)競賽進入尾聲,遠仁突然病倒了。那一天,遠仁和蒜頭在丈量插秧面積。綠油油的禾苗迅速在蓼溪的田畝里鋪開,遠仁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稈伏身往田畝一掃,就是一個尺度,一壟地下來,遠仁就說一個數(shù)量,蒜頭記在紙上。
兩人一唱一和,有說有笑,突然遠仁手里的竹桿滑落,遠仁也軟軟地倒在了田埂上。蒜頭趕緊叫人把遠仁抬到屋子里。
醫(yī)院就在蓼溪碼頭邊。聽到蒜頭叫人把他送到醫(yī)院,遠仁急忙揮手,說,不用,我的事情我知道,是當(dāng)年批斗時被打傷了腰肢,今天丈量面積反復(fù)扭動,不小心急性腰扭傷,貼一個狗皮膏藥就行。
蒜頭說,還是得到醫(yī)院看看,查查身體情況。遠仁說,不用,真的不用,還記得那次批斗會嗎,我被你救下之后,就學(xué)會了制作狗皮膏藥,這東西管用,我家里隨時備著,因為我知道我時時有機會受批斗。
蒜頭不放心遠仁的病情,就叫婆婆燈花不時到遠仁家觀察動靜。燈花來到遠仁家,問,你的腰傷的到底有多重?
遠仁說,腰就那樣了,這些年來他一直有個疑問,我從縣城回來,明明拿到了一張無罪證明,回到小鎮(zhèn)后不久,居然又被關(guān)進了牢房。后來我感覺事情不對頭,才讓蒜頭幫他寫信向戰(zhàn)友求救。既然不是你們家檢舉揭發(fā),怎么上頭還拿有玉的事情在整他呢?
遠仁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說,你看,這就是證明,當(dāng)年縣革委會的紅印章呢,我以為有這個證明,我就一輩子獲赦了,這東西我叫家里好好保管著呢。這些年我一直在回想,村里村外,是誰舉報了我。
燈花知道遠仁仍然在懷疑自己一家人。事實上,那個年代過來,人與人之間的完全信任已變得非常艱難。雖然遠仁柳州回來對燈花一家感激有余,但由于他心頭仍有疑竇,從他蒼老的眼神里隱隱能看到求證的渴望。
導(dǎo)致遠仁重新抓回牢里受到審判的,到底是誰的舉報呢?蒜頭?書聲?危東方?燈花聽到他不時插話,打聽這些人近年的情況,隱隱感覺到他有意無意地在探聽什么。對于遠仁的探問,燈花總是一一坦然告知。
而隨后,燈花又隱隱感到一種危機:如果他真的對書聲或蒜頭抱有嫌隙,就可能只是表面與蒜頭合作,會不會最終借故導(dǎo)致競賽最后失敗,讓蒜頭吃虧呢?如果是這樣,遠仁的城府也就太深了!燈花為自己的多慮吃驚。
有一天書聲回來,燈花跟他說起遠仁的懷疑。書聲說,有可能,只是當(dāng)時沒想過這個人,因為危東方答應(yīng)一切聽他的安排!燈花對書聲說,那你明天去問問危東方吧。書聲說,危東方自己都垮臺了,被另一派紅衛(wèi)兵打壓下去,失去了威風(fēng),現(xiàn)在回到了青莽林場當(dāng)工人!
燈花說,不解除遠仁的心病,兩家人的恩怨就無法解開。燈花叫書聲再次去一趟林場。
濤聲此起彼伏,遠山隱隱傳來樹木倒地的轟響和人們的歡呼。暮春的林場分外妖嬈,杉樹像一座座寶塔,連綿的塔頂泛起一浪一浪的銀白色,從山底一直鋪向山頂。中間夾雜著一棵棵高大的松樹,樹冠亭亭如蓋,這些杉林和松木相間的林子,是人工種植的成果。
書聲來到林場深處,只見成片原始的闊葉林,林中不時伸出一枝兩枝映山紅,上像一簇簇火焰明媚鮮艷。櫟樹,半邊楓荷,杜子樹,楓樹,荷樹,參天而起,身材筆直高大,枝葉交錯,葉脈涌動著一股綠色的濃漿。
通向林場砍伐點的道路,沿著溪谷蜿蜒曲折,嘩嘩的溪水不時滑過一塊塊突然冒出的巖石,溪澗里一些樹木的斷枝正在腐朽,溪澗邊不時出現(xiàn)一條木頭的滑道,像是溪流的枝節(jié)。
記得當(dāng)年送紅梅進林場,書聲聽到過他們運送木頭出山的故事。有一次,山上伐下一棵高大的松樹,砍成筒子以后,四個人仍然推不動。從林地到梅江有五六里路的溪澗,危東方想了一個法子,就是把木頭推到溪澗里,等著山洪暴發(fā)的時候,順?biāo)鳌?
那天的山洪是半夜起來的,危東方叫醒全場的青年突擊隊沿溪而上,看到木頭在一塊地方打著回旋,仿佛不肯離山的野獸。危東方拿著竹鉤,一路梳理水路,終于巨木滾到了梅江,用竹纜綁縛,轉(zhuǎn)到了蓼溪碼頭。
一路想著,書聲伸手摘了一枝映山紅,晃蕩著來到了林場駐地。中午十點鐘,林場里安靜無人,只有一位做飯的工人在忙碌。坐了兩個小時,林場的員工回來了,卻說危東方去縣城了,估計下午能回來。書聲決定在林場等到東方。